那一声沙哑的“多谢”，让陈滢雪收拾僧袍的手猛地一顿。她抱着怀里的僧袍，缓缓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上封钰茗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角微挑，睫毛浓密而修长，像两把精致的刷子。这样的眼睛，本该是顾盼生辉，流光溢彩的。但在那漂亮的表象之下，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光亮都吞噬进去。然而此刻，那片寒潭深处，似乎因为她刚才的举动，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过。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言语交流，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静默，也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屏障。陈滢雪的心脏不合时宜地跳快了几拍，她感到有些无措，脸颊微微发热。她抱着怀里的僧袍站起身，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我只是路过。”她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更不敢承认她是在为他出头。她怕被他看穿，也怕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说完，她便想转身离开，仿佛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亲密的对视。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封钰茗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瞬间横亘在她面前。

    陈滢雪吓了一跳，心口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廊柱上。廊柱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她的肌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被迫再次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不再是那般微不可闻。他的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要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也挖掘出来。

    陈滢雪被他看得心头发慌，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她咬了咬下唇，只能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轻声回答：“我……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那样对你。众生平等，即便在佛门，也不该有如此欺凌。”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是她的真实想法，也是她为自己行为找的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众生平等？”封钰茗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却如同一朵毒花，在他俊美绝伦的脸庞上绽放，让他原本清冷出尘的气质瞬间变得妖异而危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屑和讥诮，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你信这个？”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划开了陈滢雪故作平静的伪装。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信吗？在被家族抛弃，被送入这座寺庙之后，她早已不信什么众生平等。但如果连这唯一的信仰也失去了，她还能相信什么？她该如何活下去？

    就在这时，藏经阁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打破了庭院里的寂静。管事的老僧走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经书。他看到陈滢雪和封钰茗两人站得如此之近，而且还在“闲聊”，顿时勃然大怒。

    “钰茗！住持罚你清扫庭院，你竟敢在此与女眷闲聊，是想再去戒律堂领罚吗？！”老僧的脸上布满了怒意，他指着封钰茗，厉声呵斥道。他的目光又转向陈滢雪，语气更加不善：“还有你，许菁恋，还不快去做你的活！难不成想留在这里偷懒不成？！”

    陈滢雪如蒙大赦，她连忙低头哈腰，连声称是。她抱着怀里的僧袍，匆匆向外走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封钰茗一眼。

    但在她转身的最后一刻，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封钰茗。她看到他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那张原本冷漠的脸上，仿佛撕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迸发出某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火焰。那不是认命的沉寂，也不是被压制的屈从。而是宛如地狱业火般的仇恨与杀意，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一闪而过。那眼神极快，快到像是一个错觉。但陈滢雪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一眼，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以为他只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佛子，一个被欺凌惯了的少年。她以为他只是麻木，绝望。然而，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让她意识到，她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他。他不是麻木，更不是绝望。他只是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仇恨，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那不是一潭死水，那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自从那次庭院解围之后，陈滢雪和封钰茗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那种无声的默契并未消失，反而像一层薄雾般，悄然弥漫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在彼此眼中都变得不再模糊。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交谈，仿佛那一声沙哑的“多谢”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不小心从冰层下泄露出的音符。但彼此的存在感却愈发强烈，就像两颗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岛，虽然远隔千山万水，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甚至能感知到彼此微弱的潮汐。

    每日清晨，当熹微的晨光透过柴房那扇破旧的窗户，洒在封钰茗冰冷的床榻上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望向门外的石阶。他知道，那里不会有新鲜的食物，因为那是夜晚才有的约定。但他心里，却隐隐期待着，期待着白日里那些不易察觉的“回馈”。果然，他发现自己的柴房前，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几块晾晒得正好的木柴，大小适中，劈砍起来不费力气。有时，屋顶漏水的地方，也会悄悄地被堵上一小块油布，虽然简陋，却能暂时抵挡住湿冷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