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细微的变化，就像那块绣着“雪”字的手帕，一点点地，将他冰封多年的心融化出一条小缝。

    而陈滢雪呢，她也同样感受到了那份无声的回应。当她去后山劈柴时，总会发现有一小堆大小适中、易于劈砍的干柴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边，像是有人特意为她准备的。那些柴火，每一根都像是被人精心挑选过，连带着劈柴的斧头也好像锋利了不少，不再那么钝涩。她过去总是费尽力气才能劈开一根木柴，而现在，仿佛斧头自己长了眼睛，轻轻一挥，木柴便应声而裂。当她去溪边挑水时，那条通往溪边的、布满青苔的石阶，总像是被人刚刚清理过。那些湿滑的青苔，像是被特意刮去了，石阶变得平整干净，不易打滑。连她提的水桶，似乎也变得轻了一些，不知是被加了什么巧劲，还是她自己的力气变大了。她知道，这都是他做的，是他用他独特的方式，在回应她的善意。

    觉远等人或许是碍于上次的“意外”，对陈滢雪收敛了许多，不再当众给她难堪。那一次，陈滢雪“不小心”泼了觉远一身湿漉漉的僧袍，虽然事后觉远气急败坏，却也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毕竟，一个僧人，总不能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斤斤计较。但他们的恶意并未消散，只是从明面转为了暗地。他们开始在分配杂务时，故意将最脏最累的活派给陈滢雪，例如清扫茅厕、搬运粪肥，或者让她去缝补那些破旧不堪的僧袍。他们还会在斋饭时，故意将最少、最差的饭菜给她，或者在她打水时，故意将水桶推倒。而对封钰茗的欺凌，也变得更加隐蔽。例如，他的柴房门栓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损坏，导致夜里寒风灌入；他的斋饭碗里，偶尔会多出一两只小虫；他的禅房，也会时不时地被故意洒上一些难闻的污水。

    陈滢雪则更加小心了。她从封钰茗那惊鸿一瞥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僧人，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巨大的、危险的秘密。那眼神，不是一个被囚禁十二年的少年该有的绝望，而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那种恨意，让她感到一丝敬畏，又带着深深的担忧。敬畏他能将如此炽烈的恨意深藏不露，担忧这恨意终有一日会反噬他自己，也担忧他会因此走向一条不归路。她不清楚他的过去，但她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会任人宰割的羔羊。

    日子在清苦和压抑中一天天过去，寺庙里的生活仿佛永无止境的循环。每日的晨钟暮鼓，每日的粗茶淡饭，每日的劳作，将人的心神磨得麻木。转眼已是初冬。西山的风，裹挟着透骨的寒意，吹过寺庙的每一个角落。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寂寥。陈滢雪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无法抵御这冬日的严寒。她的手和脸，常年暴露在寒风中，已经变得粗糙而干裂。

    一日，寺里来了一批前来上香的贵妇人。她们乘坐着华丽的轿子，在仆妇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进了寺庙。她们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翠，浑身散发着脂粉的香气，与寺庙的清净简朴格格不入。她们在佛前虔诚地烧香，然后便在厢房里用了斋饭，闲聊时，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在院中晾晒被褥的陈滢雪耳中。

    陈滢雪此时正吃力地抱着一床厚重的被褥，胳膊酸痛。那被褥被寒风吹得鼓鼓囊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掀翻。她费力地将它搭在绳子上，然后用竹竿撑好。她对那些贵妇人的闲聊本不感兴趣，平日里，她对这些京都的“贵人”避之不及，总觉得她们是与自己两个世界的人。然而，今天她们的谈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哎哟，听说了吗？户部尚书陈大人家那位新认回来的嫡女，前几日在永乐侯府的宴会上可出了个大洋相，让她弹琴，她竟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真是笑死人了！”一个妇人捂着嘴，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她的声音带着京城贵妇特有的那种尖细和骄矜，像一根根银针，扎得陈滢雪的耳膜生疼。

    陈滢雪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没抓稳手中的竹竿。新认回来的嫡女？她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她知道，那说的是谁。是陈家寻回的那个冒牌货，那个顶替了她身份的女人！她还弹琴出洋相了？陈滢雪的心里先是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意，那种快意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更深沉的苦涩取代。她本是陈家精心培养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会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这冒牌货，简直是丢尽了陈家的脸面！

    “可不是嘛，都说她不如原来那位有才情，也不知陈尚书是怎么想的。”另一个妇人接话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不过啊，那位定国公府的萧世子，对这位新的陈小姐倒还是维护有加，听闻他们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

    “萧世子……”这三个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劈开了陈滢雪故作镇定的伪装。她的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竹竿“砰”地一声掉落在地，激起一小片灰尘。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捡，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嘴唇被咬破，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萧澈。那个曾经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少年郎。那个曾经说要一辈子保护她，只娶她一个人的萧澈。他竟然，竟然要娶那个冒牌货了？！

    一种无法言喻的背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本以为，他会发现真相，他会来救她。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像磐石一样坚不可摧。可现在……她的心口像被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