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洁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这样的，”李教授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有些神秘，“学校最近拨了笔经费，准备做一个咱们学校的文化项目。项目内容呢，就是系统性地整理、研究一下本校建校以来，流传的各种校园传说和民间怪谈！”

    “你也知道，咱们学校建在清代的一片乱坟岗上，历史悠久，故事也多。什么半夜传来哭声的解剖楼啊，镜子里会多出一个人影的十三号宿舍楼啊，还有办公楼底下那个被封死的防空洞……这些都是宝贵的民俗学研究素材啊！”李教授越说越兴奋，两眼放光，“这不仅有学术价值，还有文化保存价值！做好了，是能发核心期刊的！”

    林洁听得头皮发麻。

    别人听的是学术项目，是核心期刊。

    她听到的，却是一份“阴间实地考察高级作死指南”。

    解剖楼的哭声？那是真有个没等到家属签字、魂魄被困在福尔马林池子里的可怜人。

    十三号宿舍楼的镜子？那是因为镜子后面砌着一个民国时期吊死的小丫鬟。

    至于那个防死人不偿命的防空洞……林洁只是路过就感觉阴风阵阵，里面的“东西”估计能凑一桌麻将，外加两个在旁边喊“碰”的。

    她现在只想逃，离这个话题越远越好。

    “教授，我觉得我能力有限，可能……不太适合这么重要的项目。”林洁鼓起勇气，试图婉拒。

    “哎！怎么会不适合？你再适合不过了！”李教授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的学习态度，你的钻研精神，全系里我最看好你！这个课题，就由你来牵头负责！”

    林洁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尤其是，”李教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图书馆顶楼那个‘红衣学姐’的传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又闹起来了。”

    “红衣学姐”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洁的脑门上。

    “嗡”的一声巨响，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阵阵发黑。

    图书馆的红衣学姐，是江城大学建校百年来，流传最广、也是最凶的一个传说。

    传说二十年前，一个舞蹈系的学姐，因为被一个富商玩弄感情后抛弃，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在期末考试那天，从图书馆的顶楼天台一跃而下。

    自那以后，怪事就没断过。

    有人说，在午夜十二点之后，还能听到顶楼传来幽幽的音乐声和跳舞的脚步声。

    有人说，曾在深夜的图书馆里，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在书架间飘过。

    还有人说，凡是试图去顶楼探险的学生，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精神失常。前几年有个不信邪的男生，非要直播探秘，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蜷缩在顶楼门口，大小便失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别找我，不是我……别找我……”，后来直接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这个传说，林洁当然也听过。但她一直刻意避开图书馆，尤其是晚上。因为她知道，越是这种怨气冲天的传说，背后那个“东西”就越是凶狠。

    那不是窗外那个只会念叨的蓝布褂老太太，也不是教室里那个只会在原地晃悠的上吊学长能比的。

    那是一个真正的，能害人的厉鬼。

    现在，李教授竟然让她去研究这个？

    这已经不是作死了，这是开着挖掘机给自己挖坟，还是带自动填土和立碑一条龙服务的那种。

    林洁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一把拎了起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朝着一个没有井盖的、深不见底的下水道口扔了下去。

    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不……不行，教授，我……”她的声音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我……我真的不行……我怕……”

    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露出了自己的恐惧。

    然而，李教授却误解了。

    他看着林洁煞白的脸和颤抖的嘴唇，非但没有打退堂鼓，反而露出了更加“欣慰”的表情。

    “怕？对！就是要怕！”他用力地点点头，仿佛林洁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对未知抱有敬畏之心，这才是做学问该有的严谨态度！那些什么都不怕的愣头青，做不出好学问！林洁，你这种态度，让我更加确信，你就是这个课题负责人的不二人选！”

    “……”

    林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感觉自己跟李教授之间，隔着一整个宇宙的认知障壁。他说的是中文，她也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某种让她无法理解的、足以致命的化学反应。

    “你放心，”李教授看她“激动”得说不出话，还以为她是太过荣幸，于是又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学校很重视，我会给你申请最好的资源，团队成员也让你自己去挑。你只要拿出你做笔记的这股劲儿，把这个课题给我啃下来！这就是你的毕业论文，不，这要是做好了，直接可以作为你的硕士保研课题！”

    硕士保研……

    林洁的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我不要。

    她想大声地喊出来：教授你快醒醒！那不是传说！那是真的鬼！会死人的！

    可她看着李教授那双充满了“器重”、“信任”和“殷切期盼”的眼睛，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所有拒绝的话，就像被水泥堵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能见鬼？

    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像他所理解的那么科学？

    李教授大概会先愣住，然后用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她，最后语重心长地建议她去挂个心理科或者精神科的号。

    到时候，别说完成学业，她可能会被直接定义为“需要特殊关怀的学生”。

    那种结果，比去调查“红衣学姐”好不到哪里去。

    绝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在李教授那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目光注视下，她放弃了挣扎。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僵硬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好！太好了！”

    李教授见她“答应”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激动地搓着手，在原地走了两圈。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林洁同学，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行，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好好构思一下研究方案，我下午就把相关的初步资料和项目申请表发到你邮箱！咱们师生联手，一定能做出一番成绩！未来可期啊！”

    说完，李教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林洁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口袋里的玉佩传来丝丝凉意，却再也无法平复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感觉上面仿佛已经沾染了某种无法洗刷掉的、来自阴间的血色。

    完了。

    她被自己的导师，亲手推向了地狱的入口。

    林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宿舍的。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李教授那番“器重”的话给震出了体外，只剩下一具空壳，被惯性驱动着，穿过人来人往的校园，回到这四四方方、被她视作唯一避难所的宿舍。

    怀里抱着的那一沓初步资料，沉甸甸的，每一页纸都像一块墓碑，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面罗列着建校以来各种怪谈的简要记录，从年份到目击者口述，整理得井井有条。在别人眼里，这是珍贵的学术资料。在她眼里，这是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阴间花名册”。

    “红衣学姐”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后面还用红笔加粗标注了一个星号，旁边是李教授龙飞凤凤舞的批注：重点攻克对象！

    攻克你个大头鬼！

    林洁把那沓资料往书桌上重重一扔，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像是给自己的命运判了死刑。

    她整个人都蔫了，像一颗被秋霜打过的茄子，从里到外都软塌塌的，提不起一丝劲儿。她把自己摔到床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用物理方式隔绝这个让她绝望的世界。

    连口袋里那块能让她获得片刻安宁的玉佩，她都懒得去握了。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就这么昏死过去，一觉睡到世界末日，管他什么红衣学姐、绿衣学弟，管他什么李教授的殷切期盼，全都见鬼去吧。

    然而，宿舍的门，显然没有征求她这位“将死之人”的意见。

    “砰！”

    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刮了进来，人还没站稳，清亮又激动的大嗓门就已经响彻了整个宿舍。

    “洁洁！爆炸性新闻！天大的新闻啊！你听说了没有？”

    林洁把头埋得更深了。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来的是谁。

    赵思雨，她的室友，她最好的闺蜜，新闻系未来的无冕之王，行走的校园八卦广播站。一个精力旺盛到让林洁怀疑她上辈子是不是个永动机的女人。

    赵思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洁床边，完全无视了她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靠近超度”的阴郁气场。

    “你快起来啊！别睡了！出大事了！”

    一只手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抓着林洁的胳膊，试图把她从“坟墓”里拽出来。

    “你听我说！图书馆那个红衣学姐！又又又又显灵了！”赵思雨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喜，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星子，往林洁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砸。

    林洁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配上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活像个刚被从土里刨出来的僵尸。

    “你小点声……”她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