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釜底抽薪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406 作者:月殇夭幺
“人家自己的钱,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的,爱给谁就给谁,关她弟弟屁事?”
“遗嘱都公证了,说明是老人生前清醒时候的真实意愿。弟弟有什么资格跳出来反对?”
“说不定就是这个弟弟伤透了姐姐的心呢?现在姐姐死了,就跳出来要钱了,早干嘛去了?我看这猫说不定比他这个弟弟还亲呢!”
“支持富贵!保护喵星人的合法财产权益!”
两派人在网上吵得不可开交,从法律条文吵到家庭伦理,从个人财产自由吵到社会公德,甚至连带着英国短毛猫的价格都在本地宠物市场上有了一波小小的上涨。
这把火,烧得整个江城都热热闹闹的。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鹤鸣律师事务所”,此刻却是一片凝重。
林晚儿的眉头已经锁了好几天了。她的工位上,摊开着厚厚的《继承法》、《民法典》、《信托法》,电脑屏幕上也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和相关案例检索页面。
她把国内所有能找到的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让她越来越心焦。
“程律……”林晚儿端着一杯咖啡,走到程鹤的办公桌前,脸上满是忧虑,“我查遍了,咱们国家的法律里,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条支持动物可以作为遗产继承人的规定。《民法典》里写得很清楚,继承人是‘人’,动物在法律上是‘物’,物怎么可能继承主人的财产呢?”
她把咖啡轻轻放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挫败感。
“这个案子……感觉在法律上找不到任何依据啊。虽然那个弟弟的嘴脸也挺难看的,但从法律上讲,他的主张反而是成立的。我们要是代表那个信托执行方,去跟弟弟打官司,感觉……感觉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不仅仅是林晚儿的看法,几乎是整个江城法律圈的共识。
这案子太偏,太怪,完全超出了现有法律框架的射程。
就在林晚儿忧心忡忡的时候,律所的电话响了。
是同行介绍来的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的男人,他自称姓王,也是一名律师。而他的身份,正是那份惊世骇俗的遗嘱里,被指定为“宠物信托”监管人的那位倒霉蛋。
王律师在电话里大吐苦水,说他当初接下这个委托,只是觉得老太太可怜,又给了一笔不菲的律师费,想着不过是定期监督一下账目,没什么难度。
可他万万没想到,老太太去世后,这事儿会闹得这么大。
现在,他每天都要接到无数个骚扰电话,有痛骂他不讲人情的,有指责他钻法律空子敛财的,甚至还有人威胁要到他律所门口拉横幅。弟弟那边更是天天找他闹,律所的正常工作都快没法开展了。
王律师顶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他听同行说起了程鹤和“吃播猝死案”,知道程鹤最擅长处理这种舆论漩涡中的疑难案件,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了过来。
“程律师,我知道这个案子难办,简直就不是个案子!但是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您要是愿意接手,我的代理费分文不取,全都转给您,只求您能把这事儿给接下来,还我一个清净。”王律师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挂了电话,林晚儿看着程鹤,担忧地问:“程律,您……不会真要接吧?这可是个大火坑啊,社会舆论压力这么大,法律上又没有支撑,这怎么打?”
程鹤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回答林晚儿的问题,反而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丝毫的为难和退缩,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兴奋的光芒。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绝佳猎物时的眼神。
他觉得,这案子简直太棒了。
争议巨大,万众瞩目,法律条文模糊,情与理激烈碰撞。
这不又是一个绝佳的、在整个江城乃至全国人民面前,现场教学普法,同时将“鹤鸣律师事务所”和“程鹤”这两个名字,打得更响、更亮的机会吗?
面对电话那头王律师近乎哀求的声音,以及林晚儿满脸写着“千万别接”的紧张表情,程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接。”
电话那头瞬间如释重负,传来一连串的“谢谢程律,太感谢了”,而电话这头,林晚儿的心却“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程律!您……您真接了?”她几乎是冲口而出,“这案子根本就是个火坑啊!您这是图什么呀?”
程鹤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地扔在桌上,靠进宽大的老板椅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问道:“图什么?图它有意思,图它能让咱们鹤鸣律师事务所,再上一层楼。”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担忧,反而是一种棋手找到了绝佳对手的兴奋与渴望。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那位终于甩掉包袱的王律师说的,还是从哪个渠道泄露的,总之,不到半天功夫,整个江城关注此事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在“吃播猝死案”中一战成名的程鹤律师,正式接手“百万宠物继承案”,成为了那只叫“富贵”的猫的代理人。
这一下,鹤鸣律师事务所彻底成了舆论风暴的中心。
律所那部刚装上不久的新电话,铃声就没停过,尖锐的声响像是要把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给撕裂。
林晚儿手忙脚乱地接起一个,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您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中年大妈义愤填膺的咆哮:“喂?!是那个程鹤吗?!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为了点臭钱,连人都不要了,去帮一只畜生打官司!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认钱不认人!呸!”
“啪”的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林晚儿握着听筒,小脸气得通红。她刚放下,铃声又一次疯狂地响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接起:“这里是鹤鸣律师事务所……”
“您好!是程鹤律师吗?我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我想就您代理‘宠物信托案’一事对您进行一个独家专访,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
“嘟嘟嘟……”
话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紧接着,铃声再次响起,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有痛骂他们钻进钱眼里的,有义正辞严进行道德审判的,当然,也有少数打来电话表示支持,认为应该尊重逝者意愿的,但这些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愤怒和质疑的洪流之中。
整个办公室仿佛成了一个战场,只有电话铃声和林晚儿越来越无力的应答声。
而程鹤,这位风暴的中心人物,却稳坐钓鱼台。他悠闲地喝着茶,翻看着案卷,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终于,在林晚儿快要被逼疯的时候,程鹤放下了茶杯。
“行了。”他开口道。
林晚儿如蒙大赦,求助般地看向他。
“晚儿,把门关上,锁好。”程鹤的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打印一张A4纸,写上‘谢绝一切访客’,贴在门上。还有,把电话线拔了。”
“啊?拔了?”林晚儿愣了一下。
“拔了。”程鹤点点头,“在开庭之前,我们不需要听任何外界的声音。”
“是!”林晚儿像是接到了特赦令,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玻璃门被锁上,告示被贴好,那根连接着外界纷扰的电话线也被干脆利落地拔掉。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声。
程鹤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那块新装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林晚儿,抛出了一个问题。
“好了,现在,开始我们的‘庭前教学’。”程鹤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晚儿,你先说说,你觉得这个案子的核心法律争议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林晚儿已经思考了无数遍,答案几乎是刻在脑子里的。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动物究竟有没有民事权利能力,能不能作为继承人啊!咱们的《民法典》里明确规定,能够成为继承人的只有自然人和组织。动物在法律属性上是‘物’,一件‘物’怎么可能去继承另一件‘物’?这在法理上是完全说不通的。”
她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程鹤的背影,觉得自己这次总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然而,程鹤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着林晚儿,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摇了摇。
“错。”
一个字,让林晚儿所有的自信瞬间崩塌。
“如果你一开始就钻进这个牛角尖,把官司的焦点放在‘猫能不能继承遗产’上,”程鹤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官司,我们输定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确了,明确到根本不需要争论。在咱们国家现行的法律框架下,动物就是物,它不具备继承权,句号。对方律师肯定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巴不得我们往这个死胡同里钻,然后他就可以站在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制高点上,用‘人伦纲常’、‘公序良俗’这些大帽子,把我们活活压死。到时候,法官和陪审团都会觉得,我们是在胡搅蛮缠,是在挑战社会的基本认知。”
林晚儿彻底糊涂了,她的小脑袋瓜完全转不过来了:“那……那我们还怎么打?不争论这个,我们还能争论什么?遗嘱的核心不就是这个吗?”
程鹤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起手,用马克笔在光洁的白板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信托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林晚儿的瞳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