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王浩刚走进办公室，就感觉气氛不对。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惊讶和躲闪。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同事，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刻扭过头去。

    茶水间里，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

    “……就是他，没想到啊，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在网上那么变态……”

    “太吓人了，以后得离他远点，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也这么对我们……”

    经理黑着脸把他叫进了办公室，将一份打印出来的帖子摔在他桌上，正是论坛上曝光他的那篇。

    “王浩，公司不希望因为员工的个人问题，影响到公司的声誉。”经理的语气冰冷，“你自己处理好，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王浩魂不守舍地走出办公室，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人群中央。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程鹤，那个素未谋面的律师，根本不是在跟他打官司。

    这是要让他死。

    彻彻底底的，社会性死亡。

    巨大的恐惧让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和尊严，他哆哆嗦嗦地删掉了自己所有的帖子，注销了那个曾带给他无限荣耀的“正义铁拳”账号。

    然后，他开始像疯了一样打电话，托关系，找朋友，想找个能和程鹤说上话的人，他想求和。

    他愿意赔钱，多少钱都行！他愿意道歉，怎么道歉都行！

    只求对方能高抬贵手，撤掉那份能把他钉上耻辱柱的刑事自诉！

    最终，他通过一个远房亲戚，七拐八拐地联系上了君诚所的一个合伙人，对方答应帮忙问问。

    半个小时后，电话回了过来。

    那位亲戚的语气很无奈：“小浩啊，我问了。对方律师就一句话。”

    “什么话？他怎么说？”王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叹息。

    “他说……法庭上见。”

    ……

    开庭那天，天色阴沉。

    王浩穿着一身从没穿过的、皱巴巴的西装，坐在被告席上。

    法庭里庄严肃穆，国徽高悬，法官和书记员面无表情。对面原告席上，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但气场却强大到让他不敢直视的年轻男人。

    那人就是程鹤。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王浩一眼，只是低头整理着面前的文件。

    王浩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手心里全是冷汗。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那个在网络上口吐芬芳、挥斥方遒的“键盘侠”，此刻看起来，比一只待宰的鸡还要可怜。

    “现在开庭。”

    随着法槌落下，审判开始了。

    先审理的是民事部分。

    程鹤甚至都没怎么亲自发言，大部分时间都是林晚儿在有条不紊地向法庭出示证据。

    一份又一份经过公证的材料，通过投影仪，清晰地展示在法庭的大屏幕上。

    “审判长，请看大屏幕。这是被告王浩于去年12月5日，在其个人账号‘正义铁拳’上发布的图片，该图片系通过恶意修改原告照片而成，配文包含‘荡妇’、‘公交车’等严重侮辱性词汇。该帖文被转发超过三千次，评论过万，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审判长，请看证据目录第十七项。这是被告王浩在另一平台，使用小号‘拳打不平事’发布的视频，视频内容恶意剪辑了原告的直播片段，并配上捏造的、诽谤性的字幕，声称原告从事非法交易。该视频播放量高达五十万次……”

    王浩的代理律师是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精明。但面对程鹤方准备的、堪称铜墙铁壁的证据链，他所有的辩护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试图辩称“网络言论不应过度解读”、“被告只是一时冲动”，但程鹤只是淡淡地让林晚儿将王浩在长达半年时间里，发布的几百条侵权言论的时间线展示了出来。

    那密密麻麻的列表，无声地证明了这绝非“一时冲动”，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长期的网络霸凌。

    最终，王浩的律师几乎放弃了抵抗，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民事庭审部分，毫无悬念，以王浩方的完败而告终。

    短暂休庭后，刑事庭审开始。

    法庭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如果说民事庭审是要王浩的钱和脸，那么接下来的刑事庭审，就是要他的“命”——他的未来，他的前途。

    程鹤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像其他律师那样，一上来就声泪俱下地渲染苏晓有多么可怜，家庭有多么困难。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王浩的罪行。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程鹤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瑟瑟发抖的王浩身上，“今天我们讨论的，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犯罪问题。被告人王浩，以其自以为是的‘正义’为名，对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孩，实施了长达半年的、惨无人道的精神虐待。”

    他走到投影仪前，亲自操作。

    “请看这张图。”

    屏幕上，是那张被P成的黑白遗照。

    “一个正常人，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去制作另一个活人的遗照？并且公开发布，配上恶毒的诅咒？”程鹤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法庭，“这不是玩笑，这是赤裸裸的人格谋杀。”

    他又切换了一张截图，上面是王浩对苏晓及其家人的污言秽语。

    程鹤没有念出那些肮脏的字眼，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些言论的恶毒程度，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的底线。它攻击的不仅仅是苏晓本人，还有她作为女儿、作为家人的所有社会身份。这种行为，旨在彻底摧毁一个人的社会评价和人格尊严。”

    程鹤的语速不快，他一条一条地展示着证据，冷静地分析着这些行为的性质、传播范围以及恶劣影响。

    他没有煽情，却比任何煽情都更有力量。因为他所展示的，是冰冷的、无可辩驳的、令人作呕的事实。

    最后，他掷出了最关键的一张牌。

    “现在，我申请传唤证人，苏晓的心理医生，张丽华女士出庭作证。”

    一名四十多岁、气质沉静的女性走上了证人席。

    在法官的许可下，程鹤开始提问。

    “张医生，请问你是否是苏晓的主治医生？”

    “是的。”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你的治疗？诊断结果是什么？”

    “从三个月前开始。经过详细的心理评估和诊断，确诊为重度抑郁症，伴有严重的焦虑和惊恐发作。”

    “请你以专业的角度，向法庭阐述，导致苏晓患上重度抑郁症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张医生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王浩，扶了扶眼镜，用清晰而专业的口吻说道：“根据我与患者长达三个月的交流和治疗，以及对她提供的相关网络侵权材料的分析，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苏晓小姐的重度抑郁症，与她长期遭受的网络暴力之间，存在着直接、明确的因果关系。被告人王浩持续性的、高强度的、人格侮辱性的网络攻击，是导致她精神崩溃、产生严重心理创伤的最主要压力源。”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法庭中央。

    它将虚拟世界的敲击，与现实世界的伤害，用一条不容置疑的医学证据链，牢牢地锁死在了一起。

    王浩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最终的宣判日。

    法官手持判决书，声音洪亮地宣读着审判结果。

    “……关于本案民事部分，经审理查明，被告王浩的行为已严重侵害原告苏晓的名誉权，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损害。本院判决如下：一、被告王浩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苏晓医疗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人民币贰拾万元……”

    “二、被告王浩须以书面形式向原告苏晓赔礼道歉，道歉信内容须经本院审核。并将其所有涉案社交媒体账号首页置顶发布该道歉信，持续时间不得少于三十日……”

    “三、被告王浩须将该道歉信打印，张贴于其就职公司‘宏图科技有限公司’内部公告栏，持续时间不得少于三十日……”

    民事部分的判决，完全支持了程鹤所有的诉讼请求！

    紧接着，是刑事部分的宣判。

    法官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关于本案刑事自诉部分，本院认为，被告人王浩长期、多次在网络公共空间，以恶意P图、发布侮辱性言论等方式，公然贬损自诉人人格，破坏其名誉，致使自诉人患上重度抑郁症，其行为手段恶劣，后果严重，社会影响恶劣，已构成《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之侮辱罪，且情节严重，依法应予惩处……”

    听到“侮辱罪”、“情节严重”这几个字，王浩浑身一颤，几乎要昏厥过去。

    “……判决如下：被告人王浩犯侮辱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缓刑。

    虽然不用真的进去坐牢，但这个伴随终身的刑事案底，像一个无形的烙印，已经永远地刻在了他的人生履历上。

    他完了。

    判决生效后，他第一时间收到了公司的解聘通知。朋友们将他拉黑，亲戚们对他避之不及。他走在街上，都觉得路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个案子，很快就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程鹤在走出法院时，被记者围住，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我要让他知道，敲键盘，也是要负责任的。”

    这句话，迅速成了网络金句，火遍全网。

    此案的判决，如同一声惊雷，在当时混乱不堪的网络舆论场上炸响，对无数藏在屏幕后面的“键盘侠”起到了巨大的震慑作用，也让无数像苏晓一样，默默承受着网络暴力的人，看到了维权的希望和曙光。

    几天后，林晚儿亲手将那份沉甸甸的判决书，交到了苏晓父母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