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光点，在那个巨大的红色柱子上画了一个圈。

    “各位，这是什么概念？”程鹤的声音微微提高，“这意味着，一辆正常的、可以被所有市民自由使用的共享单车，在九十天内，本应该能被使用——8次乘以90天，等于720次！”

    “七百二十次！”

    这个数字，让老大爷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鹤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继续用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进行着他的“降维打击”。

    “被告的行为，导致这辆本应产生720次骑行、为公司带来相应营收的单车，最终只产生了102次骑行。它的使用效率，不足正常车辆的七分之一！这意味着，在超过90%的时间里，这辆单车都处于一种‘被强制闲置’的状态！”

    “它停在那里，风吹日晒，承受着折旧。它占用了公共空间，却无法为真正有需要的市民提供服务。更重要的是，它无法为我的当事人，创造它作为一件盈利资产，本应创造的商业价值！”

    程鹤转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已经面无人色的老大爷。

    “被告支付的128元，只是他自己使用的费用。但他锁车的行为，却让我的当事人，损失了另外618次（720-102）本可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交易机会。按照我们公司的平均客单价计算，这部分直接的营业额损失，就超过了800元。”

    “这还不是全部！”程鹤的声音再次拔高，他走回代理人席，拿起另一份文件。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四条的规定，侵害他人财产的，财产损失按照损失发生时的市场价格或者其他合理方式计算。对于我方而言，‘其他合理方式’，就包括了这部分因为侵权行为而未能获得的‘可得利益损失’！”

    “可得利益损失”！

    这六个字从程鹤嘴里说出来，对于法庭上的大多数人来说，不亚于一句天外咒语。

    老大爷彻底懵了，他活了六十多年，吵过无数次架，自认从没输过阵仗，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连对方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了。什么周转次数，什么强制闲置，什么……可得利益损失？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就是锁个车吗？怎么还扯上听都听不懂的道道了？

    旁听席上，刚才还窃窃私语、为老大爷鸣不平的人们，此刻也全都哑了火。他们一个个张着嘴，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看似简单的锁车行为，竟然可以从商业和经济学的角度，分析出这么一套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巨大损失”。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这哪里是打官司，这简直就是上课。一堂他们完全跟不上的，关于法律和经济的公开课。

    程鹤将最后一份文件，一份详细的损失计算清单，呈递给法庭。

    “审判长，被告的行为，不仅仅是自私地‘图个方便’，这是一种持续性的、恶意的财产侵占行为。它直接破坏了共享经济模式的根基——也就是物品的高效流转。被告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我方当事人一辆单车三个月的‘可得利益’几乎完全损失。综合车辆折旧、运维成本以及刚才计算的可得利益损失，我们最终向被告主张三千元的经济赔偿，有理有据，于法有依。我的陈述完毕。”

    程鹤说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神色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法庭上掀起惊涛骇浪的人不是他。

    整个法庭，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审判长的目光，在程鹤和脸色煞白的老大爷之间来回移动，他的眼神里，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显然，程鹤这番教科书级别的代理陈述，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被告，”审判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对于原告代理人提出的证据和观点，你有什么反驳意见吗？”

    老大爷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可他又能说什么呢？说对方的数据是假的？可那份报告看起来专业得吓人，还有什么分析师签名。说对方的道理是歪理？可人家引经据典，连法律条文都念出来了。

    他憋了半天，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没想那么多……”

    一句“没想那么多”，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

    法庭几乎完全采纳了程鹤的代理意见。审判长当庭宣判，认为被告张大山的行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长期、私自用锁具控制共享单车，使其脱离了单车公司的正常运营和管理，该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合理使用的范畴，对原告“风行单车”公司的财产权造成了实质性的侵害。

    判决结果：被告张大山，于判决生效之日起三日内，立即返还涉案单车；同时，赔偿原告“风行单车”有限公司经济损失，三千元。

    “咚！”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三千元！

    这个数字，远比一辆单车本身的价值要高得多。老大爷听到判决的时候，整个人都瘫软在了被告席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要赔这么多钱……”

    他脸上的悔意，浓得化不开。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为了每天省下那几步找车的功夫，去干这种蠢事。

    这场看似不起眼的官司，很快就在媒体的报道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图方便私锁共享单车，法院判赔三千元！》、《“可得利益损失”：给所有贪小便宜者敲响的警钟》、《金牌律师程鹤再出手，教科书式维权引爆全网！》……

    一时间，各种新闻标题刷爆了网络。程鹤那番关于“周转率”和“可得利益损失”的法庭陈述，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网上，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热议。人们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共享”，其核心价值在于“流动”，而任何阻碍流动的自私行为，都是在对这个体系造成实实在在的伤害。

    那个三千元的判决，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所有那些曾经或者正想把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据为己有的人的脸上。所有人都被上了一课：共享单车是公共资源，不是私人财产，图一己之私，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鹤鸣律师事务所的名气，就像是投入江城这片湖泊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向外扩散，而且越来越大。最初找上门的，还只是一些为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或是小额经济债务而头疼的普通市民，但现在，律所门口停着的车，档次已经肉眼可见地提了好几个台阶。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一辆黑得发亮、气场十足的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律所楼下，那沉稳厚重的车身，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车门打开，一只擦得锃亮的顶级手工皮鞋率先踏出，紧接着，一个身材微胖、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身上那套量身定制的西装看不出牌子，但面料在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更是毫不掩饰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力。

    男人关上车门，发出一声沉闷而悦耳的“砰”响，他抬头看了一眼“鹤鸣律师事务所”的招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那股子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咚咚咚！”

    律所的门被敲得震天响，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

    林晚儿被这粗暴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跑去开门。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昂贵古龙水和强烈压迫感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我找程鹤，程律师！”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径直越过林晚儿，大步流星地走向程鹤的办公室。

    程鹤正低头看着一份卷宗，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王总？”程鹤认出了来人。这位王德发王总，是江城地产圈里有名的富商，手底下好几个楼盘，身家数十亿，平时在各种财经新闻上没少露脸。

    “程律，你可得给我做主！”王总一屁股坐在程鹤对面的椅子上，那张昂贵的定制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二话不说，从随身的爱马仕手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照片，“啪”的一声，狠狠地拍在了程鹤那张光洁如镜的办公桌上。

    照片散落一地，每一张都触目惊心。

    照片的主角，是一辆通体雪白的玛莎拉蒂GT，流线型的车身充满了艺术感和力量感，一看就价值不菲。然而此刻，这件完美的艺术品却被人彻底毁了容。

    一道道狰狞的划痕，像是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撕开的伤口，从车头一直延伸到车尾，有的地方深可见底，露出了里面黑色的底漆，在纯白的车身上显得格外刺眼。引擎盖上，更是被人用尖锐的石头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份恶意已经透过了照片，扑面而来。

    跟进来的林晚儿看到这些照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虽然不懂车，但也知道这车肯定便宜不了，被人划成这样，车主的心得有多痛啊。

    “妈的！”王总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起来，“我这辆玛莎，刚提回来不到三个月，落地快三百万！老子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根毛都舍不得掉，就停在我家那个号称江城顶级小区的地下车库里，结果呢？结果就让一个狗娘养的熊孩子给糟蹋成这样了！”

    王总越说越气，肥硕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唾沫星子横飞：“我把监控调出来一看，好家伙，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拿着块石头，围着我的车足足划了十几分钟！那叫一个开心，那叫一个投入，他妈的，他是在搞行为艺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