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法院传票的江岸一品物业公司法务部，简直是一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告我们？脑子有病吧？”法务部经理看着传票，觉得这事儿简直是荒谬绝伦。

    车是小孩划的，冤有头债有主，监护人是那对租户，跟他们物业公司有个毛线的关系？难道以后小区里夫妻吵架打碎个碗，也要物业赔不成？

    他们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那个车主气急败坏之下，想拉个垫背的，胡搅蛮缠。于是，他们派出了公司合作律所的一位律师，负责处理这起“无理取闹”的诉讼。

    这位律师姓张，在公司法务领域也算小有名气，自视甚高。他接手案子后，只是草草看了一下材料，便认定物业公司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法律责任。庭前沟通的电话，他直接打到了程鹤的办公室。

    “喂，是鹤鸣律所的程律师吗？我是启正律所的张律师，关于王德发先生诉李强、刘敏夫妇及江岸一品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一案，我代表物业公司，想跟你们沟通一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傲慢和居高临下。

    “张律师，你好。”程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程律师，我就开门见山了。”张律师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我们认为，贵方的起诉是毫无道理的。车辆的损害，是未成年人李小宝的侵权行为所致，根据《民法典》的规定，其监护人李强、刘敏夫妇应当承担全部的侵权责任。我司作为物业服务方，与本案的损害结果之间，不存在任何法律上的因果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程鹤一个“消化”和“认错”的时间，然后才用一种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尽到了合理的安全保障义务，车库的监控设备二十四小时运转，保安人员也按照规定进行巡逻。至于那个孩子……我们总不能把每个进出车库的孩子都当成潜在的破坏分子给绑起来吧？程律师，大家都是法律人，这种滥诉的行为，既浪费司法资源，也对你我的声誉无益。我建议你们，立刻撤回对江岸一品物业公司的起诉，否则，我们将在法庭上奉陪到底，并且保留追究你们恶意诉讼的权利。”

    电话这头，林晚儿听着免提里传出的强硬声音，气得小脸都鼓了起来。这人也太嚣张了！

    可程鹤却像是没听出对方的威胁和傲慢一般，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张律师，既然你认为物业公司已经尽到了安全保障义务，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沟通的了。法庭上见吧。”

    说完，他甚至没给对方再说一句话的机会，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程律！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林晚儿愤愤不平地说道。

    “别生气。”程鹤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越是强硬，越是傲慢，就说明他们越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去认真自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他看着林晚儿，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然后下达了一个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任务。

    “晚儿，明天你辛苦一下，有个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程律您尽管吩咐！”林晚儿立刻挺直了腰板。

    “明天早上八点，你到江岸一品的地下车库去。”程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找到王总停车的那个车位，B2区的137号。然后，你就待在那附近，什么也别干。”

    “啊？”林晚儿愣住了，“什么也别干？”

    “对，什么也别干。”程鹤重复道，“你就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待着，用你的手机，对着那个车位和周围的环境，开启录像模式。从早上八点，一直待到晚上八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在那个又冷又潮的地下车库里？

    林晚儿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完全不明白程鹤的用意。

    程鹤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解释道：“在录像的同时，你要用本子记录几件事。第一，这十二个小时内，保安一共过来巡逻了几次。第二，他们每次巡逻，是走过场，还是会仔细查看角落？在137号车位附近停留的时间是多久。第三，注意观察你头顶和周围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下它们的转动频率，看看有没有覆盖不到的死角。”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么做的具体目的，但出于对程鹤的绝对信任，林晚儿没有再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程律，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林晚儿就全副武装地出发了。她穿上了自己最厚的一件羽绒服，带上了充电宝、暖宝宝、一个装满了热水的保温杯，还有几个面包。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律师助理，倒像个准备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江岸一品的地下车库，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气派。地面是光洁的环氧地坪漆，灯光明亮，各种豪车整齐地停放在车位里，安静得像一个汽车博物馆。

    但再气派，也改变不了地下车库阴冷潮湿的本质。冷风从通风口里呼呼地灌进来，带着一股子汽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林晚儿找到了B2区的137号车位，那个曾经停放着白色玛莎拉蒂的地方。她找了一个斜对面的承重柱作为掩体，将手机用一个简易支架固定好，调整好角度，确保能拍到车位和周围一大片区域，然后按下了录像键。

    一整天的蹲守，是漫长而枯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库里除了偶尔有车辆进出的引擎声，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林晚儿冻得手脚冰凉，只能不停地跺脚、喝热水来取暖。

    她像个最耐心的侦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保安亭和巡逻路线，手里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时间点和观察到的情况。

    上午九点十五分，一名保安慢悠悠地从主干道上溜达过去，目不斜视，全程耗时一分二十秒。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保安换班，在保安亭里交接，其中一个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

    下午两点半，又一轮巡逻，路线和上午一模一样，依旧没有往停车位的角落里多看一眼。

    ……

    时间过得像蜗牛爬一样慢。林晚儿啃完了最后一个冷面包，感觉自己快要和身后的水泥柱子融为一体了。

    直到晚上八点整，当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的那一刻，她才如蒙大赦，赶紧收起设备，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逃离了这个阴冷的“地牢”。

    回到律所时，她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但怀里却紧紧抱着那部录了一整天、滚烫的手机，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程鹤早已等候多时，他亲自给林晚儿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喝下去，脸色才缓和了些。

    “辛苦了。”程鹤温和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接过了手机，“我们来看看，你带回了什么宝贝。”

    他将手机连接到电脑上，巨大的显示器上，立刻出现了江岸一品地下车库的画面。

    程鹤没有从头看起，而是直接将视频拖到了不同的时间段，开启了二倍速、四倍速播放。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在屏幕上飞快地扫视着。

    林晚儿也凑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记录本，汇报着情况：“程律，我记下来了，他们一天巡逻四次，上午两次，下午两次，每次都是沿着主路走，根本不看停车位里面。而且……”

    她的话还没说完，程鹤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停。”

    他的手指点在了屏幕上一个位置，然后将画面放大。

    “你看这里。”

    林晚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137号车位的上方，有两个半球形的监控摄像头。

    程鹤将视频调回正常速度，一帧一帧地播放。

    “注意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左边这个摄像头，从最左端转到最右端，需要一分钟。右边这个，也是一样。但是，它们的扫描路线并不是无缝衔接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鼠标在屏幕上画出了两个扇形的扫描区域。

    “你看，当左边的摄像头转到最右侧，准备往回转的时候，右边的摄像头恰好也刚刚从最右侧开始向左转。在这个交替的瞬间，137号车位这个位置，就会出现一个短暂的、任何一个摄像头都覆盖不到的区域。这个区域，就是监控死角。”

    他快速地计算了一下：“我数了数，从左边摄像头离开，到右边摄像头转过来覆盖到这里，中间大概有……三十秒的时间差。”

    三十秒！

    林晚儿的心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那个熊孩子，就是在无数个这样的三十秒里，完成了他对那辆玛莎拉蒂的“艺术创作”！

    程鹤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又切换到另一个时间段的画面，那是林晚儿用长焦镜头偷偷拍摄的保安亭。

    “还有这个，你看。”

    画面中，一个保安正坐在亭子里，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脸上还时不时露出痴汉般的笑容，显然是在玩游戏或者聊天。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他这个姿势，保持了足足有十二分钟。

    “按照他们的安保规定，保安在岗期间，是严禁使用手机的。”程鹤又调出了另一段，另一个保安同样在玩手机，时间超过了十分钟。

    “所谓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存在致命的三十秒盲区。所谓的‘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变成了每天四次的例行散步。所谓的‘在岗履职’，变成了低头玩手机。”

    程鹤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看着屏幕上这些铁一般的证据，眼神里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芒。

    他知道，物业公司那句“我方已尽到了安全保障义务”的辩护理由，在这段长达十二个小时的视频证据面前，已经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了。

    这场官司的第一个突破口，已经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