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法……”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她哪里请得起律师，更不敢想象真的闹上法庭。她只是习惯性地给了个差评，报了个警想出口气，哪知道会捅出这么大一个马蜂窝。

    “不知道法律，并不能免除您应当承担的法律责任。”程鹤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我再问您一次，您是否愿意在二十四小时内，撤销差评，并向李军先生道歉？”

    “……我……我删，我马上就删……对不起，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女人彻底没了脾气，带着哭腔说完，就灰溜溜地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林晚儿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她看着程鹤，眼神里除了崇拜，又多了几分敬畏。这就是顶级律师的压迫感吗？兵不血刃，仅凭几句话，就让一个嚣天架地的人溃不成军。

    没过多久，李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感激。

    “程律师！程律师！太感谢您了！那个女的……她……她给我发信息道歉了！平台上的差评也删了！还有！平台不仅把扣我的钱还给我了，还多给了我一百块钱！说是……说什么委屈奖！”

    李军的语速很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隔着电话都能溢出来。

    下午，李军特意跑了一趟律所，手里提着水果，还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皱巴巴的，带着他的体温，非要塞给程鹤。

    “程律师，林助理，这点钱您一定要收下！我知道不够律师费，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要不是你们，我这钱肯定要不回来，还得背着个差评，受一肚子窝囊气！”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真诚。

    程鹤把钱推了回去，态度却很坚决。

    “李师傅，钱你拿回去。帮你，不是为了这个。”他拍了拍李军的肩膀，难得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别总想着自己一个人硬扛。扛不住的。要记着，法律不是有钱人才能用的东西，它是你们这些普通人最应该学会使用的武器。”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李军，林晚儿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个案子很小，小到可能连卷宗都凑不齐几页，律师费更是分文未取。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晚儿觉得，这比她之前参与的任何一个标的额上百万的合同纠纷案，都更让她感到振奋和满足。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程鹤为什么会开这样一家看起来不怎么“高大上”的律所。他也打大官司，也为富人服务，但他骨子里，似乎总有一种执念，一种要去为李军这样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的普通人，撑起一把法律的伞的执念。

    她看着程鹤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椅子上刷着手机，但此刻在他身上，林晚儿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光芒。

    鹤鸣律师事务所，如今在江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程鹤那张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淡淡的书卷气。律所的业务已经完全上了轨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早就不需要他亲自出马，手下的几个年轻律师已经能独当一面。

    程鹤靠在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难得地享受着片刻的清闲。他正琢磨着晚上是去健身房虐虐铁，还是约上几个朋友喝两杯，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有些局促地探了进来。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挂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正是程鹤大学时期的学长，孙鹏。

    程鹤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咯噔”一下。孙鹏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当年在学校就是个闷头学习的好学生，毕业后自己创业，开了个小小的建材公司，生意做得不温不火，但为人一直很本分。能让他愁成这样，肯定是遇上大麻烦了。

    “学长？快请进，坐。”程鹤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了这是？看你这脸色，公司出事了？”

    孙鹏接过茶杯，手都在微微发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公司……公司还好，”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像是要借此压下心头的火气，“程鹤啊，学长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了。我知道你现在是大律师，是大忙人，可这事儿……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学长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儿你直说。”程鹤坐到他对面，语气沉稳，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孙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刘志强那个王八蛋！”

    “刘志强？”程鹤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孙鹏以前提过的一个生意伙伴。

    “对！就是他！”孙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高了八度，“几年前，他跟我说资金周转不开，火烧眉毛了，求我借他五十万。你也知道，我这人……心软。看他那可怜样，又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我就把钱借给他了。当时还写了借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程鹤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这种民间借贷的纠纷，他见得多了。

    “结果呢？！”孙鹏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满脸的愤恨，“这孙子拿着我的钱，没多久生意就黄了！黄了就黄了吧，我也认了，算我倒霉。可他妈的，他竟然直接玩起了消失！电话不接，微信拉黑，我上他家去找他，他老婆就说他出去躲债了，不知道在哪儿！”

    “后来你去起诉了？”程鹤问道。

    “诉了！我怎么能不诉！”孙鹏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文件，拍在桌上，“我找了个律师，官司打了小半年，总算是打赢了！你看，这是法院的判决书，判他连本带息，一共要还我五十六万！”

    程_鹤_拿起那份判决书，快速地扫了一眼，判决内容清晰明确，法院的公章鲜红刺眼。

    “判决生效后，你申请强制执行了？”

    “申请了啊！”孙鹏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可问题就出在这儿！执行法官人挺好的，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查了个底朝天。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刘志强，名下是干干净净！没车，没房，连他妈一张银行储蓄卡都没有！存款是零！信用卡？人家根本不办那玩意儿！我托人打听了，他现在在另一个建材城帮人打工，工资……嘿，发现金！”

    孙鹏越说越激动，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这孙子简直就是个职业老赖！他把所有财产都转移了，就等着法院来查！执行法官都跟我摊牌了，说这种情况，他们也束手无策，法律上讲，这叫‘执行不能’！你说可笑不可笑？我拿着法院的判决书，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纸，结果就跟废纸一样！那个王八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听说还经常跟人出去喝酒吹牛，我……我他妈真是要被气死了！”

    说到最后，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死死地盯着程鹤，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程鹤啊，学长知道你现在出名了，都说你是‘疑难杂症’的克星，专门治这种别人治不了的案子。学长今天豁出这张老脸来求你，你无论如何得帮我！钱……说实话，这五十万我要是真拿不回来，我也认了，就当是喂了狗！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好人就得受欺负？凭什么这种无赖就能钻法律的空子，逍遥法外？！”

    程鹤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太清楚孙鹏学长遇到的情况了。在法律实务中，这种“执行难”的问题，尤其是对付这种专业的、毫无廉耻的“教科书式老赖”，是所有法律人，包括法官在内，都感到最为头疼的顽疾。

    法律是严谨的，它需要证据。执行法官的权力，也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行使。查封、扣押、冻结，都必须明确指向债务人名下的财产。如果一个债务人真的能做到像刘志强这样，在法律意义上“一无所有”，那法院确实会陷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学长，你先别激动。”程鹤递了根烟过去，帮他点上，沉声安慰道，“这事儿，确实棘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听到程鹤这么说，孙鹏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瞬间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你……你真有办法？”

    “我得先看看所有的材料。”程鹤没有把话说满，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你把所有关于刘志强的资料，包括他的身份证复印件、你了解到的他的所有情况、他家人的信息，甚至他平时有什么爱好，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有！有！”孙鹏连忙又从包里翻找起来，把一叠厚厚的资料全都推到了程鹤面前，其中还夹着一张一寸照片。

    程鹤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大概四十岁出头，梳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三角眼，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奸猾和得意。即便只是一张静态的照片，也能让人感觉到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赖气息。

    就是这张脸，让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被骗走了五十万，还被气得走投无路。

    程鹤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心里很清楚，常规的财产调查手段，对付刘志强这种人，基本等于没用。法院的执行法官动用了国家公权力，都没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自己再去重复一遍，也只会是同样的结果。

    必须另辟蹊径。

    程鹤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