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重了语气：“根本原因，在于蓝鲸科技自身管理混乱、风险控制存在重大疏漏！他们在一个核心项目的关键时期，在明知李默是该项目唯一核心开发人员、无人可以替代的情况下，仅仅为了规避几万块钱的经济补偿金，就选择用一个侮辱性的理由，粗暴地将其辞退。并且，在辞退前后，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代码交接和技术文档的整理备份工作。这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自杀式的管理行为！”

    “我们要反问检察官：一家现代化的科技公司，将一个重要项目的全部希望，寄托于一名员工的个人开发分支上，而不做任何版本管理和备份，这合理吗？这符合行业规范吗？他们的损失，是李默的行为直接造成的，还是他们自己管理不善的必然结果？这个责任，凭什么要一个被他们非法辞退的员工来背？”

    程鹤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发炮弹，精准地轰向对方的逻辑漏洞。

    林晚儿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她感觉自己记录的不是一份法律文书，而是一篇即将发起总攻的檄文。她甚至能想象到，当办案检察官看到这份意见书时，会是怎样一种震惊和沉思的表情。

    整整一个下午，一份长达万字的《关于李默涉嫌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一案的法律意见书》新鲜出炉。

    程鹤从头到尾审阅了一遍，确认每一个措辞都精准如手术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你亲自把这份意见书，分别递交到分局和检察院。”程鹤对林晚儿说，“记住，态度要不卑不亢。”

    “明白。”林晚儿郑重地将文件打印、装订、封存，动作一丝不苟。

    李默在一旁全程旁听，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中途的目瞪口呆，再到最后的醍醐灌顶。他感觉自己这三年敲的代码，都没有程鹤这一下午输出的文字来得震撼。原来，法律可以这么用，道理可以这么讲。他心中那块名为“恐惧”的巨石，已经被程鹤的逻辑链条敲得粉碎。

    ……

    第二天，市检察院。

    负责本案的王检察官，正对着一堆案卷材料发愁。蓝鲸科技报案态度坚决，提供的“损失评估报告”数字惊人，而嫌疑人李默也对删除代码的行为供认不讳。从表面证据来看，这案子似乎是个铁案。

    但王检察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是名校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深知“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的立法本意。如果真像卷宗里描述的这么简单，那以后程序员这个高危行业，怕是没人敢干了。随便一个操作失误，或者跟公司闹点矛盾，就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这显然有悖于法律的谦抑性原则。

    就在这时，他的助手敲门进来。

    “王检，有个叫林晚儿的律师，是嫌疑人李默的辩护人，送来一份法律意见书。”

    “哦？拿来看看。”王检察官来了兴趣。

    他接过那份厚厚的意见书，封面上“鹤鸣律师事务所程鹤”几个字，让他眼皮跳了一下。程鹤这个名字，他在系统内听过几次，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

    他翻开意见书，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很平静。当看到程鹤主动承认代码属于“职务作品”时，他微微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律师还算懂规矩。

    但越往下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

    当看到那张清晰明了的服务器架构图，以及“工作底稿”与“正式出版物”的生动比喻时，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上敲击起来。

    “有点意思……”他喃喃自语。

    而当他读到最后一部分，关于“因果关系剖析”和对蓝鲸科技管理混乱的犀利指控时，他猛地停了下来，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程鹤的论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团。

    是啊，问题的根源，真的是那个程序员吗？还是那个为了省钱而自断手脚的公司？如果公司的管理毫无漏洞，交接顺畅，备份完善，李默就算把自己的电脑砸了，项目也不至于瘫痪。将公司自身经营管理失败的后果，全部转嫁为一名员工的刑事责任，这……公平吗？合法吗？

    王检察官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分局承办警官的号码：“老张，李默那个案子，你们先不要急着往我们这儿报。我刚收到一份辩护律师的法律意见书，里面有些情况，我觉得你们需要重新核实一下。对，特别是关于他们公司的代码管理制度和项目交接流程，要查清楚！”

    程鹤的炮弹，精准命中。

    与此同时，律师事务所里，程鹤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悠闲地喝着茶。

    他看着林晚儿，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刑事辩护的子弹已经打出去了，够他们消化一阵子了。现在，轮到我们的第二战场了。”

    他把一份空白的表格推到林晚儿面前。

    “劳动人事争议仲裁申请书。”

    林晚儿心领神会，立刻坐直了身体。

    “以李默的名义，立刻向劳动仲裁委员会提起劳动仲裁。”程鹤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申请事项就一条：请求裁决被申请人蓝鲸科技，支付违法解除劳动合同的双倍经济赔偿金。”

    “李默的月薪是三万，工作了三年零两个月，按三年半算。赔偿金就是30000 x 3.5 x 2，总共二十一万。一分都不能少。”程鹤算得清清楚楚。

    “好的，程律！”林晚儿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攻守易势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攻守之势，在这一刻，瞬间逆转。

    ……

    蓝鲸科技有限公司，CEO办公室。

    老板周鸿宇正因为项目停滞的事情，把技术总监骂得狗血淋头。他四十多岁，地中海发型油光锃亮，挺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此刻正涨红了脸，唾沫横飞。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一个程序员走了，整个项目都停了？我养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啊？”

    就在这时，法务部的经理神色慌张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快递文件。

    “周……周总，不好了。”

    “还有什么比项目停了更不好的事？”周鸿宇没好气地吼道。

    “是……是劳动仲裁委的通知。”法务经理把文件递了过去，“李默……那个被我们开掉的李默，他申请劳动仲裁了！”

    “什么？”周鸿宇一把抢过文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李默现在应该正跪地求饶，想办法凑钱来赔偿公司的损失，怎么还有胆子告公司？

    当他看到申请书上明晃晃的“要求支付违法解除劳动合同赔偿金二十一万元”时，他的血压“噌”地一下就上来了，脸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周鸿宇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里的文件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地上。

    “一个要坐牢的罪犯，还敢跟我要钱？他以为他是谁？他请的那个律师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法务经理战战兢兢地回答：“申请书上写的……律师叫程鹤，律所叫‘正道’。”

    “程鹤？”周鸿宇愣了一下，随即破口大骂，“我管他什么鹤！什么道！敢跟我们蓝鲸科技作对，就是找死！这帮钻进钱眼里的讼棍！给我查！查这个程鹤是什么来头！老子不但要让李默坐牢，还要让这个狗屁律师跟着一起滚蛋！”

    办公室里，回荡着他气急败坏的咆哮。

    时间，有时候是最好的发酵剂。

    在等待刑事案件结果和劳动仲裁开庭的这段日子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李默那边，每天都像是在火上烤，度日如年。而程鹤这边，却显得异常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该接的案子照接，该开的庭照开，只是偶尔会停下手中的卷宗，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神深邃，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林晚儿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她知道，程鹤是在等，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果不其然，那家“飞驰无限”科技公司的老板，张总，先坐不住了。

    项目黄了，新的程序员招进来，面对李默留下的那个半成品代码库，一个个抓耳挠腮，根本无从下手。那不是一堆简单的代码，那是李默几年心血的结晶，里面有太多他个人的编程习惯和加密逻辑。强行破解？不是不行，但时间和金钱成本，比重新开发一个还要高。

    更要命的是，报了警，把事情闹大了，现在整个公司的名声在圈子里都快臭了。想招个有本事的大牛来救火，人家一听是“飞驰无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张总这几天，嘴里长的火泡就没消下去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为了省那几万块的赔偿金，好像办了件天大的蠢事。

    这天下午，程鹤律所的待客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副金丝眼镜，手里拎着个公文包，一派精英人士的做派。他是“飞驰无限”的人力资源总监，姓王。

    “程律师，久仰大名。”王总监一坐下，就摆出了一副商业谈判的架势，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程鹤微微颔首，示意林晚儿给客人倒了杯水，自己则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知道，先开口的，就输了气势。

    王总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清了清嗓子，主动切入了正题：“程律师，今天我来呢，是代表我们张总，想跟您这边就李默的事情，沟通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想找一个听起来比较体面的说法。

    “我们公司呢，一向是爱惜人才的。李默，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大家共事这么多年，都有感情。之前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纯属误会。张总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