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依旧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这副淡然的态度，让王总监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有些卡壳。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所以，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李默肯回来，把公司的代码恢复正常，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警方那边，我们也会立刻去撤案。”

    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抛出了自以为的“重磅筹码”：“而且，考虑到他这段时间没有收入，生活上可能有困难，我们公司愿意补发他一部分工资，以示我们的人文关怀。”

    “一部分？”程鹤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王总监，‘一部分’是多少？能具体说说吗？”

    王总监显然没料到他会揪着这个词不放，愣了一下，含糊道：“这个……大概是一个月的工资吧。毕竟，他这段时间也没给公司创造价值，还……还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呵呵。”

    程鹤笑了，笑声很轻，却让王总监的脸瞬间涨红了。

    “王总监，我纠正你几点。”程鹤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沉稳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第一，不是你们想不想既往不咎，而是你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第二，不是李默给我们造成了麻烦，而是你们公司，在违法辞退他之后，还想用刑事手段来威胁他，逼他就范。”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王总监的眼睛：“至于你说的那个条件，听起来，怎么更像是一种施舍？”

    王总监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律师，而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强作镇定地辩解道：“程律师，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受害者，公司的项目因为他……”

    “项目黄了，是因为你们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舍不得那点合法的经济补偿金。”程鹤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现在发现驴没了，磨也推不动了，又想把驴给哄回来？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王总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程鹤身体重新靠回沙发，语气却变得比刚才更加冰冷和强硬。

    “回去告诉你们张总。”

    “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和解的问题。”

    “是你们，必须为自己的违法辞退行为，付出代价！”

    整个会客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晚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着程鹤的侧脸，只觉得这个男人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强大到令人心悸。

    程鹤看着脸色煞白的王总监，一字一顿地给出了最后的选择：“要么，咱们法庭上见，把你们公司干的这些事，一条一条，摆在阳光下，让所有人都评评理。”

    “要么，就老老实实按照《劳动合同法》的最高标准，支付二十四个月工资的双倍经济赔偿金，另外，加上这个月的工资和年终奖，一分都不能少！”

    “二十四个月的双倍？！”王总监失声叫了出来，这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了，“程律师，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狮子大开口？”程鹤冷笑一声，“这是法律规定的，是你们应付的代价。当初你们要是规规矩矩地按N+1赔偿，也就几万块的事。现在？晚了。”

    他端起茶杯，下了逐客令：“话我已经说完了。送客。”

    王总监狼狈地站起身，他知道今天的谈判已经彻底崩了。他指着程鹤，色厉内荏地说道：“程律师，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我们奉陪到底！”

    说完，他抓起公文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林晚儿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赞叹道：“程律，你刚才……太帅了！”

    程鹤淡淡一笑：“攻守易位了而已。现在，该急的是他们。”

    正如程鹤所料，灰头土脸回去的王总监，把程鹤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老板张总。

    办公室里，张总听完后，气得直接把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给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一个破律师，敢跟老子这么叫板！”张总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打！给老子硬着头皮打下去！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我就不信，警察和法官都向着他！”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松口，只要刑事案件的“大棒”还悬在李默头上，对方就不敢真的鱼死网破。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程鹤对法律条文的精准把握，也高估了自己那套“歪理”在检察官面前的分量。

    又过了一周。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程鹤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份新的案卷，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但区号，是市检察院的。

    程鹤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按下接听键，语气平静：“您好，我是程鹤律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程律师，你好。我是市人民检察院的王检察官，关于你代理的李默涉嫌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一案，我们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

    程鹤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他知道，结果已经注定。

    “经过我们院里详细的审查，并充分研究了你提交的法律意见书。”王检察官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官方的严谨，“我们认为，嫌疑人李默的行为，虽然存在不当之处，其主观上也有报复公司的意图，但他删除和加密的代码，属于其在职期间开发的、尚未交付并投入线上商业运营的程序。该行为并未对正在运行的、向公众提供服务的计算机信息系统本身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和功能障碍。”

    “同时，考虑到其行为的起因是公司方存在违法辞退的事实在先，其主观恶性也相对较小，社会危害性不大。综合来看，李默的行为，尚不符合《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条规定的‘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的构成要件。”

    “因此，我院最终决定，对李默，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

    “不起诉决定书，今天下午会正式送达。你可以通知你的当事人来领取了。”

    “好的，谢谢王检，辛苦了。”程鹤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挂断电话，他长身而起，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军。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李默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李默带着浓重鼻音、无比憔悴的声音：“喂……程律师……”

    这段时间，李默整个人都快垮了。他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比四十岁的人还要苍老。他每天都在幻想自己被戴上手铐，送进监狱的场景，那种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李默，打起精神来。”程鹤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而有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好消息？”李默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他已经不敢奢望什么好消息了。

    “检察院的决定下来了。”程鹤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起诉。”

    “……”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静得只能听到李默粗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程……程律师……”李默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您……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我没听错吧？不……不起诉？就是说，我……我没事了？”

    “是的，你没事了。法律还了你清白。”程鹤肯定地回答。

    “哇——”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有恐惧的释放，有委屈的宣泄，有绝处逢生的狂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程鹤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听着，直到哭声渐渐平息。

    “程律师……谢谢……谢谢您……”李默哽咽着，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两个字，“我……我……”

    “下午去检察院拿不起诉决定书，我陪你一起去。”程鹤说道，“另外，准备一下，我们的劳动仲裁，也快开庭了。这才是我们反击的开始。”

    下午，在市检察院的门口，当李默从程鹤手中接过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不起诉决定书》时，他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它重逾千斤。这张纸，不仅仅是他的自由，更是他的清白和尊严。

    他眼圈一红，双腿一软，竟然真的要朝着程鹤跪下去。

    “程律师，我……我给您磕头了！”

    程鹤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眉头微皱：“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你是我的当事人，我拿了你的钱，就得对你负责。”

    李默被他扶着，依旧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不……程律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程鹤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把眼泪擦干，挺起胸膛。接下来，我们去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有了这份《不起诉决定书》，接下来的劳动仲裁，几乎变成了一场毫无悬念的表演赛。

    仲裁庭上，“飞驰无限”的张总和他的代理律师脸色铁青地坐在被申请人席位上。他们原本最大的依仗，就是用“李默涉嫌刑事犯罪”来主张公司解除劳动合同的合法性。

    可现在，程鹤直接将那份《不起诉决定书》的复印件，作为新证据，呈递给了仲裁员。

    当仲裁员看到这份文件时，整个庭审的基调就已经定了。

    “飞驰无限”的律师还在徒劳地争辩着，说李默的行为给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说公司的解雇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