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却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却显得胸有成竹，光彩照人。

    “他们想跟我们玩规则，”程鹤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那我们就跟他们玩‘表达’。”

    他将那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的本子，推到林晚儿面前。

    “去，帮我联系国内最顶尖的游戏美术外包公司，要那种能做影视级CG动画的。再帮我联系几个给单机大作写过剧情的、最好的游戏编剧。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我有大用。”

    林晚儿愣愣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程鹤又拿起了另一部手机，拨通了幻游科技老总王德发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程鹤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王总，让你公司的技术团队，立刻、马上，放下手头所有工作。把这本笔记里的所有东西，给我量化成数据，做成一份报告！”

    “我要你们把两个游戏里，每一次攻击的动画帧数差异、每一次受击的物理反馈参数、每一段光影特效的渲染算法、每一句任务文本的叙事复杂度和情感曲线……所有这些细微的差别，全部给我做成对比图表！”

    “他们不是喜欢做报告吗？那我们就做一份比他们更厚、更详细、更他妈专业的报告！”

    “他们用数学来肢解我们的骨架，我们就用美学和叙事学，来剖析他们的灵魂——如果他们还有的话。”

    法槌落下，清脆的响声在庄严肃穆的法庭内回荡，瞬间压下了旁听席上所有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这不仅仅是一场官司，这是一场战争。标的额过亿，原告是国内游戏界的巨无霸——腾龙集团，被告则是异军突起的新贵——幻游科技。这案子，早就在科技圈和法律界掀起了滔天巨浪，今天，是决定浪潮走向的时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火药味。

    腾龙那边，派出了他们的王牌律师团队，为首的男人叫王景，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神，锐利得像鹰。他们整个团队，就像一排蓄势待发的重炮，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场。

    果不其然，庭审一开始，王景就发动了猛攻。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他声音洪亮，配合着背后巨大的显示屏，直接将一份厚达数百页的报告展示在众人面前——《与核心玩法规则深度对比分析报告》。

    “我们耗时三个月，组织了三十多位资深的游戏策划和程序员，对两款游戏进行了逐帧、逐个代码、逐个数值的对比分析。”王景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滚动出现，看得人眼花缭乱。

    “请看这里，装备强化的成功率曲线，两款游戏的函数模型相似度高达91.7%！再看这里，稀有道具的掉落算法，在剔除了随机数种子的影响后，其核心的权重分配逻辑，几乎完全一致！还有角色的成长数值、技能的伤害计算公式、副本的怪物刷新机制……”

    王景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像一个正在展示完美犯罪证据的检察官，每抛出一个数据，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被告席。

    “审判长！这已经不是借鉴，不是巧合，这是赤裸裸的、系统性的剽窃！幻游科技，他们没有付出创造性的劳动，他们只是一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了我们腾龙集团耗费数年心血、投入上亿资金研发出的智力成果！这种行为，如果得不到法律的严惩，将会是对整个行业创新精神的毁灭性打击！”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义正辞严。

    法庭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旁听席上，不少科技公司的代表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腾龙的这份报告太详尽、太“科学”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数据，构建起了一个看似无法辩驳的逻辑闭环：规则一样，就是抄袭。

    审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沉地看着那些数据，显然，这份报告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被告席。他们想看看，面对这样山一般压过来的证据，幻游科技的律师，那个叫程鹤的年轻人，要如何应对。

    然而，程鹤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对方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不过是窗外的几声聒噪的蝉鸣。

    终于，轮到他了。

    程鹤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没有像王景那样急匆匆地冲到展示台前，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法庭的中央。

    他没有去看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公式，甚至没有看王景一眼，而是将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投向了审判长。

    “审判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一种能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

    “在反驳对方律师的指控之前，我想先向法庭，也向在座的各位，请教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我们都知道，著作权法保护的是独创性的‘表达’，而不是‘思想’、‘创意’或‘规则’本身。这一点，是著作权领域‘思想与表达二分法’的核心原则，也是全世界的共识。”

    “那么，问题来了。”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在一部电子游戏中，什么，才是受法律保护的‘表达’呢？是那些隐藏在程序后台，玩家永远也看不到、摸不着的，冰冷的数值公式和算法规则？还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还是玩家能够最直观地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由美术、音乐、文字、动画、交互设计等无数元素，共同构成的一个完整的、生动的、可交互的视听作品？”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插进了这起案件最核心的锁孔里。

    王景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想开口反驳，却发现程鹤根本没给他留下任何话柄。程鹤说的，是法律的基本原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公理。

    审判长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程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对方律师刚才展示了长达几百页的报告，试图证明两款游戏在‘规则’这个‘思想’层面有多么相似。但，这恰恰证明了他们混淆了‘思想’与‘表达’的界限。”程，鹤微微一笑，“现在，就请允许我，向法庭展示一下，两款游戏在‘表达’层面，究竟有多么不同。”

    他打了个响指。

    他身后的助理立刻操作电脑，法庭的大屏幕上，王景那份充满了数据的报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精心剪辑过的视频。

    视频的制作者，是国内一位拥有千万粉丝的顶级游戏评测人，他的声音极具辨识度。

    “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做一个有趣的对比。最近腾龙和幻游的官司打得火热，都说《仙魔纪元》抄了《九州霸业》，我们就来看看，它们到底像不像。我们先看两款游戏里都有的‘装备强化’系统。”

    画面一分为二，左边是《九州霸业》，右边是《仙魔纪元》。

    只见左边的《九州霸业》里，玩家将一把古朴的青铜长剑放入一个巨大的、刻满龙纹的熔炉中。点击“强化”按钮的瞬间——

    “轰！”

    一声巨响，整个屏幕金光爆裂！一条威严的金色巨龙虚影从熔炉中盘旋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长剑之上，一道道古朴的金色篆文逐一亮起，充满了东方玄幻史诗般的厚重感和力量感。

    “哇哦，经典的九州风格，霸气外露！”评测人的声音充满了赞叹。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右边的《仙魔纪元》。

    玩家将一把造型优雅的银色法杖，放入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由星光构成的魔法阵里。点击“强化”——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响起的是一段空灵飘渺的圣歌，魔法阵开始高速旋转，点点星辉如萤火虫般汇聚而来，温柔地融入法杖之中。法杖的杖头，一颗蓝色的宝石变得愈发璀璨，杖身之上，一道道飘逸的银色魔幻符文缓缓流淌，充满了西方魔幻的神秘感和优雅感。

    “完全不同的感觉，”评测人总结道，“一个像是百炼成钢的帝王，一个像是星空下吟唱的法神。虽然它们内在的成功率公式可能很像，但它们带给玩家的视听感受，也就是它们的‘表达’，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三分钟，却展示了武器、技能、场景等多个方面的对比。每一次对比，都像一次响亮的耳光，抽在腾龙那份“规则对比报告”的脸上。

    视频播放完毕，法庭内一片寂静。

    就连之前对法律不甚了解的旁听者，此刻也看得明明白白。这两游戏，玩起来的感觉，根本就不一样！

    王景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死死地盯着程鹤，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程鹤却看都没看他，他转向审判长，平静地说道：“审判长，刚才的视频，只是一个直观的展示。接下来，我想从更专业的角度，来论证两款游戏在‘表达’上的独创性。我请求传唤我的专家证人，国内顶级游戏编剧，李默然先生。”

    “准许。”审判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了证人席。他就是李默然，国内影视圈和游戏圈都赫赫有名的金牌编剧，多部现象级的影视剧和游戏都出自他手。他的出现，让旁听席上又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程鹤走上前，开始提问：“李先生，您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叙事学专家之一，您认为，‘打怪升级’这种模式，能否构成著作权法意义上的独创性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