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确认。”

    没有丝毫犹豫。

    【指令已确认。正在启动【金融模型分析】……】

    “数据导入模块开启……”

    一瞬间，程鹤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个超级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无数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星河，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之中。

    鼎盛资本近五年的所有公开财报、股权变更记录、对外投资项目、高管人事任免……

    “金蟾宝”平台从建立到爆雷的所有交易流水、用户数据模型、宣传文案、内部邮件……

    各大财经网站的新闻报道、论坛里的匿名爆料、甚至是一些在网络上流传的，关于金杰个人背景的八卦传闻……

    所有能通过公开渠道搜集到的信息，无论真假，无论巨细，在这一刻都被系统强大的算力强行抓取、筛选、整合。

    程鹤的眼前，不再是办公室的墙壁，而是一片深邃的、由无数光点和线条组成的宇宙。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个数据节点；每一条线条，都代表着它们之间的关联。

    这个模型太复杂了，庞大到任何人类的大脑都无法理解。无数的资金流向，如同蜿蜒的河流，在模型中穿梭、汇聚、分流。无数的人事关系，如同交错的蛛网，将一个个节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程鹤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个不断演化、不断自我修正的动态模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

    办公室外，李明他们几次想敲门进来看看情况，都被老成的王振华拦住了。

    “别去打扰他，”王振华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复杂，“他在……铸剑。”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程鹤苍白的脸上时，那个运转了整整一夜的复杂模型，终于停止了演化。

    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模型中央，一个节点，被系统用刺眼的、不断脉动着的红色高光，死死地标记了出来。

    红色高光旁边，弹出了一个名字，和一张证件照。

    王建军。

    “关键节点分析报告生成完毕。”

    系统的机械音在程鹤脑海中响起，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姓名：王建军】

    “职务：‘金蟾宝’平台名义CEO，法人代表。”

    “股权结构：持有‘数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0.8%代持股份，代持协议签署方为鼎盛资本旗下空壳公司。”

    “法律责任：所有‘金蟾宝’对外宣传文件、融资合同、以及需要承担法律风险的核心文件，均由王建军本人签字确认。”

    看到这里，程鹤的眼神并没有太多变化。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一个典型的“白手套”，一个被推到台前，用来隔离风险的职业经理人。

    但接下来的信息，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关键异动：距离‘金蟾宝’平台资金链断裂、正式爆雷前32天，王建军通过协议离婚，将其名下所有个人资产，包括三套房产、两辆汽车、以及价值约八百万的银行存款和理财产品，以‘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的名义，全部转移至其前妻‘赵静’名下。”

    “关联异动：距离爆雷前25天，其子‘王远’收到其母‘赵静’从境内汇出的二百万美金，随即办理了美国某大学的入学手续，并获得长期居住签证。”

    “最终状态：爆雷后，王建军第一时间被鼎盛资本主动‘切割’，作为替罪羊移交公安机关。目前，已被检察院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批准逮捕，关押于市第一看守所，即将面临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所有信息，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线索。

    程鹤的目光，落在了系统调出的那张证件照上。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国字脸，眼神里透着一股商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精明。但如果仔细看，能在那份精明之下，捕捉到一丝深深隐藏的、无法掩饰的不甘和怨毒。

    他什么都知道。

    他在爆雷前，就已经预感到了结局，并且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为自己的家人铺好了后路。他以为自己留了一手，可以和鼎盛资本谈条件，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资本的冷血和无情。

    金杰根本没给他任何谈判的机会，直接把他扔出去，当成了一块堵枪眼的烂肉。

    倾尽全力，却落得个净身出户、锒铛入狱的下场。而他用自己的自由换来的，却是金杰等人在背后继续坐享用无数受害者血汗钱堆砌起来的奢华生活。

    他会甘心吗？

    他当然不甘心！

    程鹤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弧度。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把能够从内部，瓦解鼎盛资本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的，最关键的钥匙。

    找到了那个可以撬动整个战局的——关键先生。

    然而，兴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一个更加棘手、更加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程鹤面前。

    王建军，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家的暴力机关，是铜墙铁壁，是法律意义上的“绝地”。

    别说是他程鹤一个外聘的公益律师，就算是王建军自己花钱请的辩护律师，想要会见他，都必须经过公安、检察院的层层严格审批。

    而且，每一次会见，都会在全程录音录像的监控之下进行，旁边还得有至少两名狱警在场。

    在这种环境下，你想跟他说几句案情之外的私密话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是去策反一个已经被定性为重大金融犯罪案件的核心嫌疑人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旦自己的意图有任何泄露，别说策反，恐怕自己立刻就会被安上一个“妨害作证”的罪名，引火烧身。

    程鹤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直接去申请会见？不行，风险太大，绝对会打草惊蛇。

    通过王建军的律师去传话？更不行。那个律师，十有八九是鼎盛资本花钱给他请的，名为辩护，实为监视，就是为了确保王建军在里面不会乱说话。

    那……通过他的家人？他的前妻和儿子现在远在国外，鞭长莫及。

    一个个方案，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他一个个否决。

    他需要一个渠道。

    一个绝对隐秘、绝对安全、可以绕开所有监管，直接和王建军本人建立联系的渠道。

    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实现这个近乎疯狂的计划的，信得过的人。

    程鹤停下脚步，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大脑飞速运转。

    他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官场上，他几乎不认识什么人。

    等等……

    也并非完全不认识。

    一个穿着警服，身形高大，脸上总是挂着一丝不耐烦，但眼神却异常正直的身影，猛地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那个在之前好几次案子里，跟自己有过交集，既有过冲突，也有过合作，对自己态度极为复杂的男人。

    市刑侦支队，三大队队长，张磊。

    程鹤的眼睛，瞬间亮了。

    张磊嫉恶如仇，对金融犯罪深恶痛绝。而“金蟾宝”这个案子，最初就是由他们支队负责侦办的，后来因为案情重大，才移交给了经侦总队。张磊对这个案子的内幕，一定有所了解。

    更重要的是，他信得过。

    程鹤知道，张磊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骨子里，却和自己是同一种人。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号码。

    他看着“张磊”两个字，陷入了最后的沉思。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关系算不上多亲密的警察身上，去完成一件游走在法律和纪律边缘的事情。

    一旦张磊拒绝，或者将此事上报，那他所有的计划，都将满盘皆输。

    但是……

    富贵险中求。

    要扳倒鼎盛资本这样的怪物，不冒点险，怎么可能？

    程鹤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犹豫，被一抹决然所取代。

    他按下了拨号键。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江城的喧嚣与浮华笼罩其中。霓虹灯闪烁，勾勒出城市冰冷的轮廓，但在那些主干道之外的背街小巷里，人间烟火气却以一种更加粗粝、也更加真实的方式升腾着。

    城西，老城区，一条油腻腻的巷子深处。

    “滋啦——”

    红亮的炭火舔舐着铁板，肉串上的油脂滴落，瞬间激起一捧火苗和一阵浓郁的焦香。空气里弥漫着辣椒、孜然、劣质啤酒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周围是划拳的吼叫、酒瓶碰撞的脆响和食客们肆无忌惮的谈笑声。

    这里是“老胖子烧烤”，一个连招牌都油得快要看不清字迹的深夜大排档。

    张磊把那辆破旧的桑塔纳警车停在巷子口，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警用夹克，只是摘掉了肩章。他一边躲避着脚下黏糊糊的地面，一边在烟雾缭绕的人群中搜寻。

    当他看到那个身影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或者说是接到了一个恶作剧电话。

    角落里的一张折叠塑料桌旁，程鹤正安静地坐着。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西装，与周围穿着背心拖鞋、光着膀子的食客们格格不入，就像一幅精致的油画被胡乱塞进了一堆儿童涂鸦里。桌子上摆着几串烤得半温不火的韭菜，和两瓶最便宜的本地啤酒，其中一瓶已经空了。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翻滚着红色汤底的廉价小火锅，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张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脸。

    “程大律师，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张磊拉开他对面的塑料凳坐下，凳子发出“嘎吱”一声抗议。他拿起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毫不客气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总算冲淡了一些油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