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金蟾宝给出的那个利息，年化百分之十几，甚至更高！朋友们，动动脑子想一想，现在实体经济什么状况？银行理财才多少利息？他凭什么给你这么高的回报？天上会掉馅饼吗？不会！掉下来的只会是陷阱！”

    “说白了，这些所谓的受害者，他们心里真的不清楚有风险吗？他们清楚得很！他们就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一种赌徒心态！赌自己不是最后一个接盘的。现在赌输了，赔光了，就开始哭天喊地，要死要活，让社会给他们买单，让国家给他们兜底。凭什么？这公平吗？对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赚钱的人来说，这公平吗？”

    这段视频，瞬间引爆了网络。

    评论区里，风向彻底变了。

    “赵老师说得对！话糙理不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就是，自己贪心被骗了，怪谁？我妈天天跟我说不要贪小便宜，看来还是老人家有智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不贪图那点高利息，骗子能找到你头上？”

    “支持！这帮人就是想闹一闹，看能不能讹点钱回来。巨婴！”

    “之前还挺同情他们的，现在看来，呵呵，活该！”

    原本那些支持受害者维权的声音，很快就被这些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谩骂所淹没。许多原本保持同情和中立的网友，也开始动摇了。他们觉得，好像……说得也有点道理。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贪婪，谁会把几十上百万的钱，投给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平台呢？

    舆论的屠刀，挥舞得越来越疯狂。

    更恶毒的还在后面。

    当晚，一家收视率颇高的卫视访谈节目，紧急加播了一期特别节目，主题就叫《群体性狂热背后的心理探析》。

    节目组请来了一位在国内颇有名气的心理学教授，一位打扮知性、谈吐温婉的中年女人。

    主持人一脸沉重地问道：“李教授，对于近期备受关注的P2P爆雷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大量投资者维权行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您怎么看？”

    李教授扶了扶眼镜，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说道：“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群体非理性’行为，其背后，是深刻的‘赌徒心理’在作祟。”

    “首先，我们来看这些投资者，他们普遍存在一种认知偏差，叫做‘幸存者偏差’。他们只看到了少数早期投资者成功获利退出的案例，却选择性地忽视了背后巨大的、系统性的风险。他们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也会是那个幸运儿。”

    “其次，是‘羊群效应’。当他们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投资，都在赚钱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巨大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害怕自己‘掉队’，害怕错过了这个所谓的‘财富风口’。于是，他们放弃了独立思考，盲目地跟随大流，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不确定的未来。”

    “最关键的一点，”李教授加重了语气，“是他们内心深处对于‘不劳而获’的渴望。这种渴望，会让他们的人性变得脆弱，让他们的理性判断能力大幅下降。当平台用‘高息’这个诱饵来引诱他们的时候，他们内心的‘贪婪’就被瞬间激活了。从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理性的投资者，而变成了红了眼的赌徒。他们投入的不是积蓄，而是赌注。他们期待的不是回报，而是奇迹。”

    “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悲剧，与其说是一场金融骗局，不如说是一场由集体贪婪所导致的自我毁灭。对于这些人，简单的同情是廉价的，甚至是有害的。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引导他们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为什么会被骗？根源，在他们自己身上。”

    这番话，通过电视信号，传进了千家万户。

    “受害者有罪论”，被包装上了“科学”、“理性”、“专业”的外衣，像一场威力巨大的瘟疫，迅速扩散开来。

    它精准地击中了人性中那些最幽暗的部分——嫉妒、幸灾乐祸、以及急于与“失败者”划清界限的本能。

    这场由鼎盛资本精心策划的舆论反击战，阴险、毒辣，且效果拔群。

    ……

    “金蟾宝维权总群（888人）”

    这个曾经充满了同仇敌忾、互相鼓励的微信群，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一个叫“风雨同舟”的群友，把一篇题为《别再挥霍你的同情心，他们不值得！》的文章链接发到了群里。

    然后，他发了一句话：“大家……都看看吧。”

    群里瞬间炸了锅。

    “操他妈的！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谁是赌徒？老子的钱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个叫“还我血汗钱”的群友立刻就爆了粗口。

    “就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们？我们才是受害者！鼎盛资本和金蟾宝才是骗子！”

    “这些媒体都收了黑心钱了！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愤怒的声讨此起彼伏。

    但很快，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出现。

    一个头像是个小雏菊的女人，弱弱地打出了一行字：“可是……他们说的……好像也有一点点道理……当初我们要是没那么贪心，不投那么多钱进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是啊，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如果。

    那个叫“风雨同舟”的群友又发了一段话：“我老婆看了网上的新闻，跟我大吵了一架，说我就是个赌徒，把家里都给败光了。我儿子在学校，同学也笑话他，说他爸爸是个贪心的骗子……我……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字里行间，透着无尽的绝望和自我怀疑。

    “老李，你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骗子太坏了！”有人安慰道。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当初是谁在群里说肯定没问题的？我记得就是那个王姐，天天晒收益截图，说自己又投了五十万进去，害得我也跟着追加了二十万！”

    “你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你自己贪心，还怪别人？人家拿刀架你脖子上了？”

    “我不管！反正当初就是听了你们的，我才投的！你们得负责！”

    “负责？我他妈自己都赔得底儿掉了，我拿什么给你负责？你脑子有病吧！”

    群里的气氛，从一致对外，迅速演变成了内部的互相指责和攻击。

    有人开始抱怨程鹤的律师团队办事不力，为什么不能管管网上的舆论。

    有人开始后悔，觉得当初就不该请律师，还不如去政府门口拉横幅来得实在。

    还有人，甚至开始私下里互相打听，谁当初投的钱最多，言语间充满了莫名的怨恨，仿佛别人的损失更大，就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金杰的目的，达到了。

    他甚至不需要在法庭上彻底击败程鹤，他只需要从内部，瓦解掉程鹤最坚实的后盾——这些受害者的团结和信任。

    当这支队伍人心散了，那程鹤这个所谓的“领袖”，也就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

    鹤鸣律师事务所，程鹤的办公室。

    林晚儿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一片煞白。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一篇篇刺眼的标题，一条条恶毒的评论，像一根根钢针，扎得她眼睛生疼，心脏抽搐。

    “赌徒……”

    “贪婪……”

    “活该……”

    “不值得同情……”

    这些词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想起了那些来律所求助时，一张张布满愁容和绝望的脸。那个把一辈子积蓄都投进去，如今连看病钱都拿不出来的退休老教师；那个用准备给儿子结婚的彩礼钱做了投资，现在婚事告吹，妻离子散的中年男人；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用父母给的首付款想“钱生钱”，结果血本无归，整日以泪洗面的年轻女孩……

    他们是赌徒吗？

    他们贪婪吗？

    不！他们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点点而已！他们只是相信了那个被包装得光鲜亮丽的谎言！

    现在，这些真正的凶手，却躲在幕后，操纵着舆论，反过来给这些受害者，泼上一盆盆最肮脏的污水！

    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无耻、如此颠倒黑白的事情！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林晚儿的胸腔里猛地窜了上来，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砰！”

    林晚儿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她带得向后滑出，撞在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抓起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她大步流星地冲出自己的工位，一把推开程鹤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程鹤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林晚儿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意外。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林晚儿一言不发，走到他办公桌前，将手机“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力道之大，让手机都弹了一下。

    “程律，你看看！”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发颤，带着一丝哭腔。

    “你看看网上这些东西！这帮人简直不是人！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他们怎么敢这么说！”

    “我们必须反击！立刻！马上！”

    程鹤的目光，从林晚儿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到了被她拍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还停留在一个热门新闻客户端的评论区，各种不堪入目的字眼，像是一群肮脏的苍蝇，嗡嗡作响。

    “赌徒”、“贪婪”、“活该”、“自作自受”。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拿起了那只手机。他的动作很轻，与林晚儿刚才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滑动屏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的很仔细，从那些所谓的“深度分析文章”，到“财经大V”的视频，再到那些跟风的评论，一个都没有漏下。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林晚儿因为愤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死死地盯着程鹤，像一头发怒的小母狮，等着自己的头领下达冲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