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为了炫技，不再是为了胜利的快感。

    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

    他要为那些无法开口的死者发声，为那片被玷污的土地代言。他要平静地、完整地，向法庭，向世人，讲述一个关于罪恶、关于生命、关于救赎的故事。

    “下面，由原告方律师，进行举证。”法官敲响法槌，庄严肃穆的声音响彻法庭。

    程鹤站起身，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对着法官席微微鞠躬，然后缓缓开口：“审判长，在举证之前，我请求法庭，允许我向法庭呈上一件特殊的证物。”

    “准许。”

    程鹤转身，对着助手点了点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名法警，戴着厚厚的白手套，端着一个用透明玻璃罩密封起来的托盘，一步一步，走上了法庭。

    托盘里，放着的，不是文件，不是照片，而是一捧泥土。

    一捧呈现出诡异的、五彩斑斓的颜色的泥土。

    当这捧“毒土”被放置在法庭中央的证物台上时，整个法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旁听席上，发出了阵阵压抑的惊呼。就连见多识广的法官和对面的律师天团，瞳孔都是微微一缩。

    他们审理过无数案件，见过鲜血，见过凶器，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不祥的证物。

    “这是我们从绿源化工厂旧址的地下三十米深处，挖掘出来的土壤样本。”程鹤的声音，平静地在法庭中响起，“它来自被告郭泰山先生，当年亲手为江城人民，埋下的‘宝藏’。”

    被告席上，郭泰山浑身一抖，死死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捧泥土。

    “反对！”对面的钱立群立刻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审判长，原告律师正在使用煽动性、而非法律性的语言，试图影响法庭！这捧土的来源、成分，都没有经过法庭质证，不能作为证据！”

    “反对无效。”审判长看了一眼那份早已摆在他案头的、由国家最高权威机构出具的土壤鉴定报告，冷冷地说道，“所有证据，都会在接下来的环节中，逐一质证。原告律师，请继续。”

    钱立群脸色一僵，悻悻地坐了回去。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法庭技巧，在这个案子里，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程鹤没有理会他，他转身，示意助手操作。

    法庭的大屏幕上，亮了起来。

    出现的第一张照片，不是血腥的场面，而是一张张南湾村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人们，笑得那么淳朴，那么灿烂，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

    然后，屏幕上的照片，开始一张一张地切换。

    还是那些人，但他们的样子，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的身体迅速消瘦，皮肤变得蜡黄，眼神中的光彩，被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所取代。他们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曾经健康的身体，被癌细胞无情地吞噬。

    一张张照片，就是一段段生命被毁灭的记录。

    旁听席上，南湾村的村民们再也控制不住，低低的哭声，汇成了一片悲伤的海洋。

    就连那些见惯了世事的媒体记者，也纷纷红了眼眶，默默地放下了相机。

    钱立群的律师天团，一个个脸色发白，他们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直击人心的举证方式。这不是在讲法条，这是在诛心！

    “这些，是南湾村部分受害村民的照片。”程鹤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重，“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个原本有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子，有超过一百人，死于各种癌症。这个比例，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五十倍。”

    说完，他将一叠厚厚的、足有半米高的文件，重重地放在了证物台上。

    “这里，是九十七份死亡医学报告，以及三份我们刚刚拿到的、经家属同意后进行的尸检报告。”

    “所有的报告，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些村民，死于特异性的、由多种罕见化学物质引发的细胞癌变。”

    程鹤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如同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缓缓地，落在了被告席上那群人的脸上。

    “而法医在逝者骨骸中检测出的有毒元素，与我们面前这捧来自地下三十米的‘五彩土’中的污染物成分，经过国家级实验室的光谱比对，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法庭上空炸响！

    所有的证据，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从投毒的源头，到污染的路径，再到致癌的结果，人证、物证、科学鉴定、法医报告……环环相扣，铁证如山！

    钱立群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知道，完了。任何辩护技巧，在这样一条由科学和生命构筑起来的证据链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准备了无数套方案，想要从程序的瑕疵、证据的关联性上去攻击，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连一个可以下嘴的缺口都找不到。

    接下来的庭审，几乎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宣判”。

    程鹤将一份份证据，冷静而清晰地呈现在法庭之上。当年的排污合同、偷工减料的工程记录、行贿官员的银行流水、老孙等内部员工的证词……

    每呈上一份证据，被告席上那些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郭泰山彻底崩溃了，他不再辩解，只是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当所有证据出示完毕，法庭进入最后的陈述阶段。

    钱立群站了起来，但他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倨傲。他只是有气无力地，从法律程序的角度，提出了几点无关痛痒的质疑，希望法庭能看在郭泰山“曾经对社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份上，从轻判决。那番辩护，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终于，轮到程鹤了。

    整个法庭，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程鹤缓缓走到法庭中央，他没有看被告席，也没有看律师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法庭的穹顶，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不再像过去那样冰冷和充满攻击性，而是充满了力量和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在陈述我的最终意见之前，我想问被告席上的各位几个问题。”

    “是什么样的利益，能让人，心安理得地将成吨的剧毒废料，埋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那几个亿的利润吗？这几个亿，和上百条鲜活的生命比起来，孰轻孰重？”

    “是什么样的权力，能让这样触目惊心的罪恶，被严严实实地掩盖长达十年之久？让那些受害者，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让凶手，可以心安理得地披上‘慈善家’的外衣，接受世人的顶礼膜拜？”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拷问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停顿了片刻，给了所有人一个思考的时间。

    然后，他用一种更加庄严、更加肃穆的语气，说出了他最后的陈述。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今天，站在这里，我们审判的，不仅仅是一个罪犯，一个集团。我们审判的，是一种将利润置于生命之上的发展模式，是一种漠视生命、唯利是图的价值观！”

    “法律的意义，不仅在于惩治罪恶，更在于警示未来。”

    “我们希望，今天的判决，能告慰那些在痛苦中逝去的无辜生命，能还江城那片被玷污的土地一片洁净，更能为我们这个国家，为我们这个时代，敲响一记长久的警钟！”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法庭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旁听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南湾村的村民们，泣不成声，他们纷纷站起身，向着程鹤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

    休庭合议之后，审判长再次敲响法槌。

    “全体起立！”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法庭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审判长拿起判决书，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开始宣判。

    “……被告人郭泰山，犯故意杀人罪、污染环境罪、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行贿罪……数罪并罚，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对社会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严重危害，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

    后面的判决，郭泰山已经听不清了。当“死刑，立即执行”这六个字钻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两眼一翻，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彻底瘫了下去。

    与此案相关的其余几十名罪犯，从腐败的官员到企业的高管，也根据其罪行，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到十几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正义，虽然迟到了十年，但终究没有缺席。

    这个轰动全国的大案，以一种最严厉、最公正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但它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案件的审理，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社会。以此案为契机，国家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度，紧急修订了《环境保护法》及相关法规，大幅提高了企业的排污标准和违法成本，建立了最严格的追责制度。一场席卷全国的环保风暴，由此拉开序幕。

    “地下毒龙”案的判决，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余波至今未平。

    整个华夏，都因为这个案子而沸腾。

    程鹤这个名字，也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网络上的热搜榜单更是被他霸占了整整一个星期。

    如果说，“校园霸凌案”让他一战成名，让他成为了法律圈内最锋利、最不敢惹的一把刀。那么，“地下毒龙”案，则彻底将他推上了神坛。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不败”的律师，一个“厉害”的法律机器。

    在无数网民和普通民众的口中，他被冠以了各种各样听起来有些肉麻，却又发自肺腑的头衔——“法治之光”、“当代包青天”、“为民请命的侠客”……

    其中，流传最广，也最被认可的一个，是“法治良心”。

    一时间，鹤鸣律师事务所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