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这本“黑账”绝不可能是一个实体账本，它可能是一串代码，一个加密的硬盘，或者分散在无数个海外账户里的资金流水。但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存在，都一定有一个人，或者一小撮人，掌握着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找到这个人，策反他，让他成为刺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这才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程鹤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只老土的按键手机，走到了一个没有任何监控的储物间。他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我是程鹤。”程鹤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谈谈。”

    “说。”刘书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依旧是那么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疲惫。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们之前的打法，有问题。”程鹤没有绕圈子，直奔主题，“我们一直在堡垒外面敲墙，动静太大，效果太小。钱正明只是他们扔出来的一块砖，砸掉一块，他们随时可以再砌上一块。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赢不了。”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程鹤能想象到，刘书记正静静地听着，眉头或许已经微微皱起。

    “我们需要找到他们的‘七寸’。”程鹤继续说道，“任何一个组织，特别是这种靠非法手段维系的利益集团，它的核心一定是建立在一套内部的、隐秘的‘规则’之上。这套规则，就是他们的资金流向，他们的利益分配，他们的‘投名状’。我们得拿到这份东西，这份最原始、最肮脏的‘建筑图纸’。只有这样，才能把整座大楼，连根拔起。”

    程鹤说完，静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说“黑账”这个词，但他知道，刘书记一定能听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听筒里的沉默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了所有的声音，让这个小小的储物间显得异常压抑。

    程鹤的心跳，也随着这份沉默，一点点加快。

    他不知道刘书记会作何反应。是觉得他异想天开？还是觉得他太冒进？又或者，他们内部，根本没有能力去触碰敌人如此核心的机密？

    就在程鹤几乎要以为电话已经断线的时候，刘书记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你的想法……和我们不谋而合。”

    程鹤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

    “事实上，”刘书记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我们不仅有这个想法，甚至……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人选。”

    程鹤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这个人，叫吴志强。”

    刘书记的声音像是从一条深邃的隧道里传来，带着冰冷的回响。

    “海川集团旗下的‘鼎盛投资’，你知道吗？滨城最大的私募投资公司之一，明面上风光无限，是资本市场的宠儿。而这个吴志强，就是鼎盛投资的创始人和总经理。”

    程鹤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吴志强，四十多岁，金融圈的传奇人物，眼光毒辣，手段狠厉，经常出现在各种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被誉为滨城的“资本之鹰”。

    “但那只是他给外人看的皮囊。”刘书记的语气变得冰冷，“在我们这里，他的代号是‘手套’。钱正明最信任的‘白手套’之一。这些年来，海川集团所有见不得光的资金往来，所有对外的利益输送，所有需要清洗的黑钱，几乎，全部都是经过他的手来操作。鼎盛投资，就是他们最大的一个洗钱中心和黑金中转站。”

    程鹤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完全没想到，那个在公众面前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金融精英，竟然是钱正明集团最核心的黑金掌管者。

    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拿着“黑账”钥匙的人！

    “如果能让他开口，钱正明背后的那张网，至少能被我们撕开三分之一。”刘书记的话，证实了程鹤的猜想。

    “但是，”刘书记话锋一转，“这个人，极其聪明，也极其谨慎。他跟了钱正明快二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会计，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上沾了多少不干净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他就像一只在刀尖上跳舞的猴子，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缩回自己的洞里。想让他背叛钱正明，比登天还难。”

    “那……您为什么说，他是一个人选？”程鹤敏锐地抓住了话里的关键。

    电话那头的刘书记，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

    “因为，再忠诚的狗，当主人准备杀了它吃肉的时候，它也会想着反咬一口。”

    “我们最近得到一条绝对可靠的情报。”刘书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概在半年前，吴志强主导了一项在南美洲的矿产投资。他绕过了集团的风险评估，动用了大量的秘密资金，想给钱正明送上一份大礼，也为自己的资历再添上浓重的一笔。可惜，他赌输了。”

    “那次投资，因为当地的政局突变和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内幕交易，血本无归。据我们估算，集团的损失，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件事，被钱正明死死地压了下来，外界无人知晓。但从那以后，吴志强就失去了钱正明的信任。”

    “他被架空了。虽然还挂着鼎盛投资总经理的头衔，但核心的资金调动权，已经被钱正明收回，交给了另一个人。现在的吴志强，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被关在笼子里，每天看着自己的地盘被新的老虎占据。他心里很清楚，钱正明留着他，不是因为旧情，而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他当成这次投资失败的替罪羊，彻底抛出去，把他知道的那些秘密，永远埋葬。”

    程鹤的眼睛，亮了。

    恐惧！

    这就是吴志强现在最大的软肋！

    一个曾经站在权力之巅、翻云覆雨的人物，一朝失势，面临着被清算、被抛弃、甚至被灭口的恐惧。这种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足以摧毁任何人的心理防线。

    “这是一个绝佳的策反机会。”刘书记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但风险，也大到无法估量。吴志强是只老狐狸，狡猾、多疑。他现在就像一个惊弓之鸟，任何不正常的接触，都可能让他立刻警觉起来。一旦我们操作不慎，打草惊蛇，他很可能会为了重新获取钱正明的信任，把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到那个时候，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你，程鹤，将会第一个，被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致命的诱惑背后，是致命的陷阱。

    程鹤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已经不是一场官司了。

    这是一场在悬崖边上进行的心理豪赌。赌注，是他的命，也是这场正邪之战的最终走向。

    “程鹤，”电话那头，刘书记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需要你一句实话。去跟这样一只在绝境中挣扎的老狐狸，打一场心理战，你有几分把握？”

    储物间里，一片死寂。

    程鹤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

    吴志强。金融精英，资本之鹰，钱正明的白手套，狡猾，多疑，如今却身处绝境，惶惶不可终日。

    这是一个完美的突破口，也是一个最危险的陷阱。

    直接去找他？不行。他会立刻把自己当成钱正明派来试探他的人。

    用利益诱惑他？更不行。一个掌管过天文数字黑金的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普通的利益，根本打动不了他。

    用他手上的罪证威胁他？那更是自寻死路。那只会把他彻底推向钱正明那一边，和他一起，联手弄死自己。

    怎么办？

    程鹤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又被他一一否决。

    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所有的犹豫和紧张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战意。

    他喜欢挑战。特别是这种，足以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的挑战。

    程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久违的，充满了自信和危险意味的微笑。

    他对着听筒，用一种平静却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缓缓说道：“对付狐狸，就要比他更像猎人。”

    电话那头，刘书记似乎被他这句话给镇住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程鹤没有等他回应，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去找他，更不能主动接触他。猎人，从不追赶猎物，而是设下陷阱，让猎物自己走进来。”

    “刘书记，”程鹤的语气变得果决起来，“我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你说。”

    “您刚才说，吴志强那次海外投资失败，有一些你们尚不清楚的内幕交易。我想知道，在你们已经掌握的那些细节里，有没有哪一条，是绝对的核心机密？是那种，除了吴志强本人和交易的另一方，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细节？”

    刘书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地回忆和筛选信息。

    “有。”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当时为了促成交易，吴志强私下里，向南美当地的一位军阀，支付了一笔巨额的‘咨询费’。这笔钱，没有走集团的任何账户，是他动用了一个自己控制了十几年、从未启用过的秘密基金。这个基金的存在，我们也是通过特殊手段才刚刚查到。可以肯定，除了他自己，钱正明都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和去向。”

    程鹤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是这个！

    这就是他想要的，那把能够直接插进狐狸心脏的刀！

    “好。”程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我需要您，通过你们的秘密渠道，帮我向吴志强，传递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一个数字。”程鹤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把那笔‘咨询费’的准确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用一种最不经意的方式，送到他的面前。可以是一封匿名的邮件，可以是一张夹在他汽车雨刮器上的纸条，甚至可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看到这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