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的嘴角，那抹微笑变得更加深邃。

    “我不要威胁，不要利诱，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这一个数字就够了。”

    “我要让他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一双他根本不知道来自哪里，却能看穿他所有秘密的眼睛。我要让他明白，有一股他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已经盯上了他，并且，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要让他，自己疯掉。”

    郊外的独栋别墅，坐落在滨城最昂贵的山麓富人区。每一寸草坪都经过精心修剪，每一块岩石的摆放都符合风水堪舆。但在这座奢华堡垒的最深处，地下三层，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里，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坟墓。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和雪茄混合的醇厚味道，但吴志强却尝不出丝毫的甘美，只有满嘴的苦涩。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后，桌上摆着半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他没有用杯子，就这么直接对着瓶口，一口一口地灌着。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里是他的密室，是他绝对的私人领域。墙壁用了最顶级的隔音材料，那扇由瑞士银行定制的合金门，足以抵挡小当量的炸药。在这里，他本该感到安全。

    可现在，他只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困兽，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眼睛，在贪婪地、冰冷地注视着他。

    半年前那次南美矿产投资的失败，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命运里。从云端跌落，不过是眨眼之间。钱正明那张曾经对他温和慈祥的脸，如今只剩下猜忌和冰冷。他被架空了，像一件用旧了的工具，被随手丢在角落里，只等着生锈，或者被彻底销毁。

    他知道钱正明的手段。这些年，那些消失的对手，那些意外身亡的“合作伙伴”，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很清楚，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钱正明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掌握着他所有黑金命脉，又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活得太久。

    死，是迟早的事。

    唯一的区别，是怎么死。是被伪装成一场意外，还是像条狗一样，被秘密地处理掉，连一捧骨灰都留不下。

    恐惧，像无形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那只专门用来接收“内部”信息的加密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吴志强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酒瓶都差点没拿稳。

    这个手机，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响过了。自从他被架空，钱正明就已经把他从核心圈子里踢了出去。

    是谁？

    是钱正明终于决定要动手了吗？

    他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没有任何号码来源的匿名信息。信息的内容，简单到只有一个数字。

    一串精确到美分，长达十二位的数字。

    当看清那个数字的瞬间，吴志强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血液疯狂涌上头顶的轰鸣声。

    这个数字……

    这个数字！！！

    是他当初为了打通南美那个军阀的关系，私下里，从自己那个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基金里，划出去的那笔“咨询费”！

    这件事，天底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就是那个远在南美，可能早就死在某次火并里的军阀！

    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钱正明都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张底牌，是他最后的退路！

    可现在，这个数字，就这么赤裸裸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出现在了他的手机上。

    像一道来自地狱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将他最后的侥幸和伪装，劈得粉碎。

    “嗬……嗬……”吴志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冷汗，在一瞬间就浸湿了他昂贵的真丝衬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冰冷刺骨。

    他完蛋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疯狂运转。

    第一个可能，钱正明。难道钱正明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朝天？不，不可能！那个秘密基金，是他最大的秘密，他自信做得天衣无缝。如果钱正明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警告自己，而是会直接动手，把自己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

    有一个未知的，第三方。一股比钱正明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的力量！

    这股力量，能在他自己都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把他查了个底朝天。他们不仅知道他投资失败，甚至连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都了如指掌！

    和这股力量相比，钱正明的猜忌和算计，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吴志强瘫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那个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资本之鹰”，而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瑟瑟发抖的兔子。而那个猎人，甚至懒得用陷阱，只是远远地，朝他吹了声口哨，就让他肝胆俱裂。

    就在他被无尽的恐惧所吞噬时，那只加密手机，再次“嗡”地震动了一下。

    吴志强像触电一样，猛地将手机从手里甩了出去。手机摔在地毯上，屏幕还亮着。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像是看着一条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喉咙的毒蛇。

    几秒钟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捡起了手机。

    第二条信息，内容更加简单。

    没有数字，没有威胁，只有一行字。

    “三天后，下午三点。城西，圣玛利亚废弃教堂。”

    鸿门宴！

    吴志强的脑子里，瞬间就蹦出了这三个字。

    对方把他所有的底牌都掀了，然后，慢条斯理地，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邀请。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龙潭虎穴。去了，九死一生。

    可是……能不去吗？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嘴角泛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不去，对方既然能把信息发到他这部加密手机上，就能悄无声息地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毫不怀疑这一点。

    去，至少，还能知道要杀自己的，到底是谁。

    他别无选择。

    这三天，吴志强过得生不如死。他把自己关在密室里，不见任何人，也不接任何电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试图找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可他想不出来。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

    三天后，下午两点。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夹克衫，没有带司机，没有带保镖，独自一人，开着一辆毫不起眼的大众，驶出了别墅。

    城西的圣玛利亚教堂，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曾经是滨城最华丽的哥特式建筑，如今只剩下一具残破的骨架，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上。

    吴志强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步行走了过来。

    越是靠近，他的心跳就越快。风吹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哀嚎。

    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布满了蛛网的沉重木门。

    “吱呀——”

    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

    教堂内部，比想象中还要破败。长椅东倒西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光线从穹顶的破洞和两侧的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斑驳陆离的光柱，空气中，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而就在教堂最深处，那面最大、也最完整的彩色玻璃窗前，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挺拔，背对着他，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他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这间教堂的审判者，是所有光与影的主宰。

    吴志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个背影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终于，他走到了那个男人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吴志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一份文件，从身前的布道台，向后扔了过来。

    文件不厚，A4纸打印，用一个最普通的蓝色文件夹装着。它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吴志强脚前的地上。

    “啪嗒。”

    一声轻响，却像是重锤，狠狠砸在吴志强的心上。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那里面封印着什么恐怖的魔鬼。

    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捡起了它。

    翻开第一页。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几个大字——《关于吴志强涉嫌多项刑事犯罪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

    吴志强瞳孔骤缩。

    他继续往下看。

    洗钱罪、非法经营罪、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行贿罪……一条条罪名，清晰地罗列出来。每一条罪名下面，都附着详细的时间、地点、涉案金额，以及关键的经手人！

    他看得心惊肉跳，整个人如坠冰窟。这里面记载的，全都是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最核心的机密！有些，甚至连钱正明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可这份报告里，却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撰写这份报告的人，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他翻到最后一页。

    是判决结果预估。

    “方案一（最佳结果）：基于部分证据链缺失，以洗钱罪、行贿罪数罪并罚，预计判决结果：无期徒刑。”

    “方案二（最可能结果）：在关键证据被坐实的情况下，以洗钱罪、非法经营罪、职务侵占罪、行贿罪数罪并罚，预计判决结果：死刑，缓期两年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