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三（最差结果）：若查实其在集团早期资本积累阶段，参与过至少两起命案的后续处理……预计判决结果：死刑，立即执行。”

    看完最后一行字，吴志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参与过命案的后续处理……这件事，是他和钱正明之间，最黑暗、最肮脏的秘密！是他们彼此牵制的“投名状”！

    可现在，这个秘密，也被写在了纸上。

    冷汗，如同瀑布一般，从他的额头、后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那份薄薄的文件，此刻在他手里，却重若千钧。他再也拿不住，“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男人，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光线从他身后的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将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斑驳的光影之中，看不真切。但吴志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程鹤！

    那个凭一己之力，把钱正明送进去的律师！

    吴志强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是哪个商业对手，想过是哪个被他得罪过的大人物，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程鹤！

    一个律师，怎么可能有如此通天的能量？！

    程鹤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吴志强惨白的脸上，就像是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缓缓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吴志强崩溃的神经上。

    他走到吴志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开口了。

    他没有策反，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吴总，你是个生意人，我们来谈一笔生意。”

    吴志强抬起头，呆滞地看着程鹤，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程鹤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脚边那份散开的“判决书”上，语气依旧平淡：“你把你手里的那本‘黑账’，交给我。”

    “作为回报，”程鹤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吴志强的耳朵里，“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未来的审判中，你，将从一个罪大恶极的‘主犯’，变成一个有‘重大立功表现’的‘从犯’。”

    吴志强的心，狠狠地一颤。

    主犯……从犯……重大立功表现……

    这几个词，对于深谙此道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我不能让你无罪，”程鹤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吴志强的内心，“但我能让你，保住一条命。甚至，在十几年后，还能有机会，走出监狱，去看看外面的太阳。”

    程鹤微微俯下身，凑到吴志强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是把牢底坐穿，等着哪天在里面‘心脏病突发’，还是赌一个未来……这笔生意，划不划算，你自己算。”

    程鹤那句“划不划算，你自己算”，像一枚楔子，死死地钉在了吴志强已经濒临崩溃的灵魂里。

    整个教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从破损的穹顶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在斑驳的光柱中，盘旋，飞舞，像无数迷失的幽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流逝得异常缓慢。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吴志强就那么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化了的石像。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份散开的“判决书”，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距。

    他的大脑，正在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惨烈无比的战争。

    两个小人，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撕扯，咆哮。

    一个，是过去的吴志强。那个对钱正明忠心耿耿，将他视为再生父母，二十年风雨同舟，从一个小会计爬到集团核心，手握百亿资金生杀大权的“吴总”。这个小人声嘶力竭地吼着：不能背叛！绝对不能背叛！钱先生对你有知遇之恩！没有他，你现在还在小破事务所里算烂账！你老婆孩子能过上今天的生活，都是谁给的？背叛他，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而且，你以为你跑得掉吗？集团的能量有多大你不知道吗？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能把你揪出来，让你死得比路边的野狗还惨！

    另一个，是现在的吴志强。那个被恐惧和绝望包裹，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瘫在地上的男人。这个小人则用一种更冰冷、更现实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恩情？别他妈的自欺欺人了！你就是他养的一条狗！一条会帮他数钱、帮他洗钱、帮他干所有脏活累活的狗！现在狗老了，不中用了，还捅了娄子，主人就要把你宰了吃肉，你还对他感恩戴德？你看看你脚下这份东西！死刑！立即执行！你还记得老马是怎么死的吗？当年集团资金链断裂，他挪用了公款去澳门想搏一把，结果输了个精光，钱先生是怎么对他的？嘴上说着‘兄弟一场，我帮你扛’，转头就让人把他从跨江大桥上‘不小心’推了下去！还有那个姓赵的副市长，以前跟钱先生称兄道弟，后来站错了队，不也是‘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双规的酒店里？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他们好？

    天人交战。

    吴志强的脸色，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变幻不定。时而涨红，像是想起了钱正明过往的“恩情”和那些一起打江山的日子；时而惨白，像是看到了自己被沉入江底，或者被伪装成一场车祸的凄惨未来。

    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上下打着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在这空旷死寂的教堂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的……可悲。

    程鹤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施压。因为他知道，对付吴志强这种人，催促和施压只会起反效果。

    他要的，不是吴志强一时的冲动，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理性的选择。

    他需要吴志强自己说服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这只老狐狸，才会死心塌地，才会把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出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半个小时，或许更长。

    教堂里的光线，开始偏斜。夕阳的余晖，从西边的彩窗投射进来，染上了一层血一样的红色。

    终于，吴志强动了。

    他缓缓地，用那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可他的双腿早已麻木，软得像两根面条，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最后，他放弃了。

    他就那么狼狈地坐在地上，抬起头，用一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丝挣扎的眼睛，望向了程鹤。

    “我……”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怎么相信你？”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是他最后的防线，也是他最后的疑问。

    凭什么？

    凭什么相信你这个把我逼入绝境的律师？凭什么相信你口中那虚无缥缈的“重大立功表现”？凭什么相信你能在那张通天的巨网之下，保住我一条狗命？

    程鹤看着他，终于，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和……一丝怜悯。

    “信我，或者信他。你有的选吗？”程鹤的反问，像一把锥子，再次狠狠扎进吴志强的心里。

    不等吴志强回答，程鹤缓缓从风衣的内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黑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U盘。

    他没有急着递过去，只是拿在手里，轻轻地抛了抛。那小小的U盘在他指尖跳跃，每一次起落，都牵动着吴志强脆弱的神经。

    “吴总，我知道，你最担心的，不是你自己。”程鹤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像恶魔的低语，精准地钻进吴志强的耳朵里，“你怕你倒了之后，钱正明会对你的家人动手。你的太太，你那个还在英国念书的女儿，还有你偷偷给你前妻留下的那个儿子。我说的对吗？”

    吴志强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前妻和儿子的事，是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比那个南美的秘密基金还要深！钱正明都不知道！

    可程鹤，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再次将他彻底淹没。他最后一丝的侥Gil，被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他明白了，在对方面前，自己真的就是个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程鹤走到那张布满灰尘的布道台前，将U盘，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这里面，”程鹤的手指，在U盘上点了点，“有你太太和你女儿现在居住的地址，她们名下所有的海外账户信息，以及……我们为她们准备的，三个不同国家的，最高级别的安全屋的详细资料和钥匙。”

    “你把账本给我，我把这个给你。”

    程鹤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视着吴志强那双绝望的眼睛。

    “从你点头的那一刻起，她们会立刻被转移。之后，会由国家最高级别的安保人员，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贴身保护。别说是钱正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动不了她们一根汗毛。”

    “而你那个儿子……”程鹤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意味深长，“我们会让他，连同他的母亲，用一个全新的身份，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他们的人生里，将再也不会有‘吴志强’这个人。”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吴志强。

    如果说，之前程鹤给他看的“判决书”，是将他打入了地狱。

    那么现在，程鹤拿出的这个U盘，就是从地狱的缝隙里，朝他投下了一缕……通往天堂的绳索。

    不，不是为他，而是为他最在乎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