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当事人，那些因为‘城东新区’规划而被强制拆迁，却只拿到微薄补偿款的老人家们，他们文化水平不高，不懂什么叫‘知情权’。他们直到今天，经过我这个律师的普法，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政府做的任何决定，他们都有权知道详细内容！”

    程鹤的嘴角，那抹弧度越来越大，带着一丝狡黠，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所以，你告诉我，他们的诉讼时效，过期了吗？”

    “……”

    林晚儿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

    太狠了！

    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早就板上钉钉、尘埃落定的案子，还能从这个角度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不告你决策错误，就告你程序违法！不告你实体问题，就告你没有公开！我不知道我的权利被侵害了，所以我的诉讼时效，就从我今天知道的这一刻，开始计算！

    这在法理上，竟然……竟然是说得通的！

    刘书记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看着程鹤，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赞叹，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他的思维，总是能跳出所有人的预料，找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让人担心。

    因为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

    ……

    江城市西郊，一片破败的老旧居民区。

    这里是城市的伤疤，与不远处高楼林立的“城东新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狭窄的巷子里，污水横流，墙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歪歪扭扭的“拆”字。几个老大爷，正凑在一棵老槐树下，抽着劣质的旱烟，满面愁容。

    他们就是当年“城东新区”规划中，第一批被强制拆迁的居民。因为不满意那低得离谱的补偿款，他们成了“钉子户”，可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扫地出门，只能在这种临时安置的破旧小区里，苟延残喘。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巷口，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程鹤走了下来，与这片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大爷们警惕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麻木。这些年，来找他们的人太多了，有记者，有打着“维权”旗号的骗子，但最后，都只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一把盐，然后转身离开。

    “几位大爷，下午好。”程鹤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主动走了过去。

    “你谁啊？记者？”一个叼着旱烟杆，满脸皱纹像核桃皮一样的张大爷，没好气地问道。

    “我不是记者，我是一名律师。”程鹤递上自己的名片。

    “律师？”另一个姓李的大爷嗤笑一声，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律师有啥用？我们请不起！再说了，这官司都过去五年了，还能翻天不成？小伙子，别拿我们这些老骨头寻开心了，走吧走吧。”

    他们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律师”这个词的失望和不屑。

    程鹤没有生气，他只是拉过一个小马扎，很自然地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就像一个邻家晚辈。

    “大爷，我今天来，不跟你们谈钱，也不跟你们画大饼。”程鹤的语气很诚恳，“我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五年前，市里说要搞‘城东新区’，把你们的房子拆了，他们有没有把红头文件，就是那种盖着大红章的正式文件，拿给你们看过？有没有告诉你们，这个规划是谁批的？补偿款的标准是怎么算出来的？有没有开过听证会，听听你们的意见？”

    几个老大爷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张大爷挠了挠头，回忆道：“文件？好像……就看到一张通知，贴在墙上，说这里要规划，让咱们限期搬走。谁批的？那谁知道啊，反正是上头呗。补偿款？他们说给多少就是多少，谁敢有意见？”

    “就是！”李大爷也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们去问，他们就说这是市里的决定，我们不搬就是对抗政府！谁还敢多问一句？”

    程鹤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严肃。

    “按照国家的法律，像这种关系到你们身家性命的重大决策，政府必须要把所有的相关文件，向你们公开！你们有权利知道每一个细节！他们不给你们看，不告诉你们，这就是程序违法！是侵犯了你们的权利！”

    “我们的权利？”几个老大爷眼神里一片茫然。

    “对！知情权！”程鹤一字一顿地说道，“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因为他们没有告诉你们，所以你们的权利被侵害了，你们就可以去告他们！”

    他没有用那些复杂的法律术语，而是用最朴素、最直白的话，将那个刁钻的法律逻辑，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这些老人家听。

    巷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个老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那潭死水，似乎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他们斗争了五年，闹过，哭过，甚至绝望过。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没道理，是自己贪心。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问题，可能出在另一边。

    “小……小律师，”张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抓住了程鹤的手臂，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此刻充满了力量，“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我们真的能告他们？”

    “能。”程鹤看着他的眼睛，给出了一个无比肯定的回答，“我不要你们一分钱律师费。我只希望，你们能把名字借给我，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去法院，问一问他们，凭什么！”

    ……

    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立案大厅。

    负责立案审查的王法官，看着程鹤递上来的诉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程律师，你没搞错吧？”王法官把诉状往桌上一拍，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不耐烦，“状告江城市政府，撤销五年前的‘城东新区’规划决策？诉讼时效都过去四年半了！你这是在浪费司法资源！”

    作为立案庭的法官，他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千奇百怪的诉讼，但像这么离谱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程鹤不急不躁，脸上依旧挂着职业性的微笑：“王法官，您别急，请您仔细看一下我的诉讼请求和事实理由。”

    王法官哼了一声，拿起诉状，耐着性子又扫了一眼。

    当他的目光，落到“侵犯公民知情权”和“诉讼时效应从当事人知道权利被侵害之日起计算”这几行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法官，他立刻就明白了程鹤这个诉讼设计的精妙之处和……阴险之处。

    他想直接以“超过诉讼时效”为由驳回，可程鹤的理由，偏偏又在法条的灰色地带里找到了一个支点。

    《行政诉讼法》第四十六条第二款：因不动产提起诉讼的案件自行政行为作出之日起超过二十年，其他案件自行政行为作出之日起超过五年提起诉讼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但本法另有规定的除外。

    而第四十八条规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因行政机关不履行法定职责提起诉讼的，应当在行政机关履行法定职责期限届满之日起六个月内提出；没有履行期限的，在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提出申请之日起六个月内提出。

    程鹤巧妙地将一个对“行政行为”不服的诉讼，包装成了一个对“行政不作为”不服的诉讼！

    王法官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这个案子，是个烫手的山芋。

    立案，意味着法院将要直面市政府，审理一桩足以震动整个江城的案子，他一个小小的立案庭法官，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不立案，程鹤的理由又在法理上站得住脚。如果程鹤揪着这一点向上级法院申诉，甚至向媒体曝光，说法院“有案不立”，那他这个法官的职业生涯，也可能就到头了。

    程鹤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王法官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给对方出了一道无解的题。

    最终，王法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拿起那枚冰冷的“受理”印章，在诉状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清脆的响声，在大厅里回荡。

    这声音，宣告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即将在江城登陆。

    消息不胫而走。

    仅仅半天时间，“程鹤状告江城市政府”的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江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江城，彻底轰动了！

    茶楼里，酒桌上，办公室里，网络论坛上……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了吗？那个叫程鹤的律师，把市政府给告了！”

    “真的假的？这么牛？为了什么事啊？”

    “好像是五年前城东新区拆迁的事，说政府程序违法！我的天，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我看是疯了！民告官？还是告市政府？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不就是拿脑袋撞墙吗？”

    “哗众取宠罢了！想出名想疯了！等着看吧，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他自己还得惹一身骚！”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不看好程鹤。

    在普通市民眼中，政府就是权力的象征，是不可挑战的存在。程鹤的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螳臂当车，可笑而不自量力。

    ……

    江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内，一场高端的法律行业沙龙正在进行。

    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江城法律界的精英们，几乎齐聚于此。

    金杰端着一杯红酒，站在人群的中央，他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听着周围人对程鹤的嘲笑和议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金大状，您怎么看程鹤这次的举动？”一个年轻律师凑过来，恭敬地问道。

    金杰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痕迹。他轻蔑地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