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只能说，年轻人，打赢了几个小案子，就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周围的人都发出了附和的笑声。

    金杰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副“业界领袖”的口吻点评道：“挑战政府？还是拿一个早就过了诉讼时效的案子来炒作？这已经不是法律问题了，这是智商问题。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博取眼球，哗众取宠罢了！”

    “这种行为，不仅愚蠢，更是对我们整个律师行业的抹黑！让我们这些真正严谨、专业的法律人，都跟着他一起丢脸！”

    金杰的话，说得义正辞严，引来一片叫好声。

    “金大状说得太对了！”

    “就是，简直是不自量力！”

    “等着看吧，他这次肯定要摔个头破血流，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江城混！”

    在一片吹捧和嘲讽声中，金杰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

    他看着窗外江城的璀璨夜景，仿佛已经看到了程鹤焦头烂额、身败名裂的下场。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也敢挑战他金杰都未曾触碰过的领域？

    简直是，自寻死路。

    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

    庄严的国徽高悬在审判长席位的后方，冰冷而肃穆。

    旁听席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连过道都挤得水泄不通。闪光灯被明令禁止，但数十名记者依然紧握着手中的笔和录音设备，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注定是一场载入江城司法史册的庭审。

    被告席上，坐着三个人。为首的是江城市政府法制办的主任王毅，一个年近五十，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脸上带着官方式威严的中年男人。他身旁，是两名从司法局抽调的公职律师，都是处理行政诉讼的“老手”，此刻正襟危坐，神情倨傲，仿佛他们代表的不是一场官司的被告，而是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

    而在他们对面，原告席上，只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程鹤。

    他今天穿了一身合体的黑色律师袍，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正不急不缓地整理着面前那薄薄的几页文件，与对面严阵以待的阵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旁听席的第一排，金杰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法庭灯光的照射下，不时反射出炫目的光芒。他看着原告席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在他看来，这场庭审，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而是一场公开的处刑。

    程鹤，就是那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不知死活的祭品。

    “肃静！”

    随着法槌落下，清脆的响声让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

    审判长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宣布开庭。

    庭审的节奏，从一开始，就完全被被告席上的王毅所掌控。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王毅站起身，甚至没有看程鹤一眼，他的目光直视着法官，声音洪亮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方认为，原告方提起的本次诉讼，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其诉讼请求，荒谬且于法无据！”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行政诉讼法》第四十六条明确规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的，应当自知道或者应当知道作出行政行为之日起六个月内提出。而本案所涉及的‘城东新区’整体规划决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向全社会公示！五年！不是六个月！原告的起诉，早已远远超过了法定的诉讼时效！对于一个已经丧失了起诉权的诉讼，法院根本就不应该受理！这不仅是对司法资源的巨大浪费，更是对法律尊严的公然藐视！”

    王毅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向程鹤。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声，许多人都在下意识地点头。

    没错，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五年了，还告什么？

    金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他甚至能想象到，程鹤此刻的脸色该有多么难看。

    王毅显然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他话锋一转，将调门提得更高，带上了一种宏大叙事的色彩。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抛开诉讼时效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不谈。‘城东新区’的规划决策，是我市市委、市政府，为了江城百万市民的福祉，为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未来发展，经过无数专家反复论证，通盘考虑之后，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这代表的是江城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城市的整体利益！”

    他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极具煽动性。

    “难道，就因为个别人，因为一己之私，对补偿款不满意，就可以随意挑战，甚至妄图推翻关乎城市未来的重大决策吗？如果这样的诉讼都能被支持，那政府的公信力何在？法律的稳定性何在？我们江城的发展，岂不是要被这些无理取闹的个人私利所绑架、所阻碍？”

    “我方请求法庭，依法驳回原告所有诉讼请求！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王毅说完，坐了下来，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微笑。

    他身边的两名公职律师，也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这套说辞，他们演练了无数遍，堪称无懈可击。一顶“超过诉讼时效”的程序大帽，再加一顶“个人利益对抗公共利益”的实体大帽，两顶帽子扣下来，足以把任何对手压得粉身碎骨。

    审判长的目光，转向了程鹤：“原告代理人，你对被告方的观点，有什么需要辩驳的吗？”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程鹤身上。

    只见程鹤缓缓站起，表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审判长，我方的观点，在起诉状中已经阐述得非常清楚。我方坚持认为，诉讼时效并未过期，因为我方当事人的知情权被侵害，其起诉期限应从知道权利被侵害之日起计算。至于被告方所说的公共利益，我方认为，一个程序违法的决策，不可能真正代表公共利益。”

    他的回应，不咸不淡，不痛不痒。

    听起来，就像是无力的辩解。

    王毅的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金杰在旁听席上，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就知道，程鹤根本就无计可施。那个所谓的“知情权”的切入点，在立案的时候或许能钻个空子，可一旦到了真刀真枪的庭审上，面对市政府这种级别的对手，这种小聪明，根本不堪一击。

    接下来的庭审辩论环节，完全成了一边倒的碾压。

    王毅和他的团队，配合默契，火力全开。他们围绕着“诉讼时效”和“公共利益”这两个核心，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义正辞严，将自己塑造成了城市发展的捍卫者，而将程鹤和他的当事人，描绘成了鼠目寸光、胡搅蛮缠的“刁民”。

    而程鹤，则显得异常被动。

    他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反击。大部分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在对方言辞太过激烈，涉及人身攻击时，才会站起来，淡淡地说一句：“请被告代理人注意法庭纪律，就事论事。”

    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已经放弃抵抗，只等着被宣判死刑的囚徒。

    旁听席上的气氛，也从最初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失望和嘲弄。

    “唉，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逆转呢？就这？”

    “搞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啊。这律师不行啊，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

    “我就说嘛，告市政府，怎么可能赢？这下好了，脸都丢尽了。”

    金杰听着周围的议论，心中的快感，几乎要溢出来。他靠向身边的助理，低声笑道：“看见没有？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他以为法庭是他家开的？在绝对的权力和大势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劳的。他今天，栽定了！”

    助理连声附和：“还是金大状您有先见之明。”

    金杰得意地笑了，他端起面前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上好的龙井，准备欣赏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场。

    审判长似乎也觉得辩论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他敲了敲法槌，沉声说道：“既然双方意见已经充分发表，那么，现在进入法庭质证环节。首先，由原告方向法庭出示证据。”

    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例行的过场。

    程鹤的案子，败局已定。

    金杰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构思，晚上回去要发一条什么样的朋友圈，来“点评”一下今天这场可笑的庭审。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一直沉默被动的程鹤，动了。

    他站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那么此刻，这潭静水之下，已然是暗流汹涌，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他没有去看被告席上那几张胜券在握的脸，而是直视着审判长，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审判长，我方之所以坚持认为，被告方当年的规划决策程序存在重大违法，并不仅仅是因为其没有依法公开相关文件。”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即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涟漪。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王毅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程鹤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被告席上。

    “更是因为，我们有证据证明，该项所谓的‘代表公共利益’的重大决策，其背后，受到了严重的、非法的利益输送行为的影响！从而，从根本上损害了公共利益，以及我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寂静的法庭里轰然引爆！

    利益输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