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并没有纠结于官司的胜负，而是用一种极为详尽、客观，却又处处透着暗示的笔法，将昨天那场庭审的后半段，程鹤突然发难，呈上那份“黑账”证据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据本报记者现场旁听，在庭审的质证环节，原告代理人程鹤律师，向法庭呈上了一份令人震惊的证据材料。程律师当庭表示，该份材料，详细记载了江城某知名企业家，在‘城东新区’规划期间，为使其名下廉价工业用地被纳入高价值的商业开发区，而向多名时任政府官员及规划专家，进行巨额利益输送的明细……”

    报道没有直接点出钱正明和宏业集团的名字，但“江城某知名企业家”、“城东新区规划”、“工业用地变商业用地”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任何一个对江城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瞬间明白，这把剑，指的是谁！

    更要命的是，报道将程鹤在法庭上念出的那几个关键信息，一字不差地写了出来！

    “……据程律师在庭上所述，该份证据显示，2020年3月，该企业家曾向时任规划部门负责人赵某，输送价值五十万元的‘雅贿’。随后，其地块便被顺利纳入初步规划……”

    “……该证据亦显示，该企业家曾以‘课题费’名义，向多名评审专家支付上百万元资金，以换取对其地块商业价值的‘高度评价’……”

    这篇报道，就像一颗引信，瞬间被点燃。

    而引爆的，是整个互联网！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外几家与程鹤关系密切的，以敢言著称的网络媒体，也从不同的角度，发布了类似的深度报道。

    一时间，全网哗然！

    “卧槽！真的假的？城东新区的规划，背后还有这种黑幕？”

    “我就说当年的补偿款怎么那么低，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把好地都留给自己了！”

    “那个‘知名企业家’是谁？宏业集团的钱正明吧？除了他还有谁？”

    “五十万的‘雅贿’，一百多万的‘课题费’，我的天，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这帮人也太黑了！”

    “最骚的是，这些内容，全都是在法庭上说的，有庭审笔录作证的！这可不是造谣！”

    “那个叫程鹤的律师牛逼啊！虽然官司输了，但他把这颗雷，在法庭上给引爆了！这是高手！”

    “是啊，他输了官司，却可能赢了整个世界！这招太绝了！”

    舆论，彻底爆炸了！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民告官诉讼，而是升级成了一桩牵涉到官商勾结、巨额腐败的惊天丑闻！

    无数的电话，涌向了江城市政府、市纪委、市规划局……要求彻查真相的呼声，像潮水一样，一波高过一波。

    金杰的办公室里，咖啡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手中的报纸，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他的脸色，比那报纸还要苍白。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他的岳父，钱正明。

    “你看到新闻了没有！”电话那头，钱正明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沉稳，而是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和……一丝恐慌。

    “爸，我……我看到了……”金杰的声音干涩无比。

    “程鹤！又是这个程鹤！”钱正明在电话里咆哮着，“他是怎么拿到那东西的！那本账……那本账不是应该已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金杰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爸，现在怎么办？网上全都炸了！这……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压得住的了！”

    他昨天还在嘲笑程鹤是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可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站在悬崖边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的小丑！

    就在这片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程鹤，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以一个“败诉方律师”的身份，接受了《江城晨报》的独家专访。

    镜头前，程鹤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遗憾”。

    记者问道：“程律师，对于这次的败诉，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鹤叹了口气，对着镜头，表情诚恳地说道：“首先，我们尊重法院的判决。诉讼时效确实是法律明确规定的，法院依法判决，我们是接受的。作为律师，遵守法律，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他先是摆出了一个极低的姿态，滴水不漏。

    记者接着追问：“那对于您在庭审最后阶段，出示的那份关于‘利益输送’的证据，您现在怎么看？很多人质疑它的真实性。”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程鹤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于我们在庭审中出示的那份证据的真实性，我们深信不疑。虽然因为它的一些程序瑕疵，未被法庭采纳，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所记载的内容。我的当事人，那些被强拆的老人家，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房子，更是对公平和正义的信心。”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味道。

    “我们能力有限，官司输了。但是，我们相信，我们的上级有关部门，省里、甚至更高层级的领导，一定会注意到这些在法庭上被公开记录下来的情况。我们相信，他们一定会启动调查，查明真相，清除我们城市发展道路上的蛀虫，给江城的百万市民，给全社会，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顾全大局”，何等的“滴水不漏”。

    他没有攻击法院，反而表示“尊重判决”。

    他没有指控任何人，只是说“深信证据的真实性”。

    他更没有煽动舆论，而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上级有关部门”身上，把皮球，用一种无比高明的方式，踢了出去。

    可这番话，却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要狠辣！

    他这是在用巨大的民意，去倒逼上层！他是在告诉所有人：东西我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而且是在法院的桌子上摆着的，有官方记录为证。现在，就看你们查不查了！你们要是不查，那丢的，可就不是江城市政府的脸了！

    ……

    省委大院，一间气氛凝重的会议室里。

    刘书记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

    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份不同的报纸，和一份关于网络舆情的热点分析报告。报告上，那一条条红色的、代表着负面舆情指数的曲线，刺眼夺目。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都说说吧，什么看法？”刘书记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谁都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一个火药桶。程鹤用一场官司，把引线点燃了，现在，这个火药桶，就摆在了省里的桌子上。

    处理不好，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终于，一个分管政法的领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刘书记，江城那边……压力很大。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一个城市规划的丑闻，被一个律师用这种方式捅到了全国人民面前，我们现在非常被动。”

    “被动？”刘书记冷哼一声，“早干什么去了？五年前，这颗雷埋下去的时候，怎么没人觉得被动？”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过全场。

    “现在，不是讨论被动不被动的时候了！是讨论怎么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他拿起那份《江城晨报》，在桌上拍了拍。

    “程鹤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他把刀递给了我们，把舞台也给我们搭好了。他告诉我们，庭审笔录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现在，就看我们，敢不敢上台去唱这出戏了！”

    刘书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他等待这个时机，已经等了很久了。

    现在，民意可用，证据确凿（虽然是程序有瑕疵的证据，但足以成为调查的突破口），万事俱备。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一锤定音。

    “不能再等了！立刻，由省纪委、省监察委牵头，抽调精干力量，联合成立最高级别的联合专案组！对外就宣布，针对媒体报道中，反映的有关‘江城市城东新区规划决策’中可能存在的违纪违法问题，展开全面调查！”

    “要快！要狠！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当天下午，江城电视台、省电视台，在晚间新闻的黄金时段，同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本台消息：今日，省纪委监委就近期舆论高度关注的‘江城市城东新区规划决策’相关问题，作出正式回应。省纪委监委已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于即日起，进驻江城市，对相关问题展开全面、深入的调查……”

    消息一出，整个江城，再次震动！

    而就在新闻播出的同时，一列由数辆黑色奥迪组成的低调车队，正迎着傍晚的阴云，缓缓驶入了江城市的地界。

    车里，坐着一个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男人。

    天色，愈发阴沉了。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城市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压抑的气息。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句话，用来形容此刻的江城，再贴切不过。

    自打那支挂着“联合专案组”名头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进驻江城，整座城市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压抑，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与钱正明利益集团走得近的人，更是感觉头顶上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尖冰冷，正对着他们的天灵盖，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平日里车水马龙、一掷千金的私人会所，如今门可罗雀；过去一天能响上百次的电话，现在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一些人“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了国，“恰好”去“考察项目”，还有一些人，则干脆“生了病”，住进了不对外开放的疗养院。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嗅到了血腥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钱正明这艘在江城横行了十几年的巨轮，这一次，似乎真的要触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