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无名小卒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452 作者:月殇夭幺
在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上,每个人都在疯狂地寻找救生艇,盘算着自己的退路。而在这群惶惶不可终日的人里,最先下定决心要跳船逃生的,是金杰。
金杰,江城律师界的“不败神话”,钱正明最锋利的一把“黑手套”。
他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顶顶聪明的那一类人。正因为聪明,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钱正明这棵看似根深叶茂的大树,这次是真的要倒了。不是修剪枝叶,而是要被连根拔起,烧成灰烬。
一连三天,金杰没合过眼。
他把自己关在别墅的书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天日。昂贵的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醇厚的咖啡喝到舌头发麻,却丝毫驱散不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过这些年他为钱正明和他那个庞大的集团所做的一切。
那是一堆见不得光的“脏活”。
他记得,为了帮钱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地产项目扫清障碍,他如何利用法律漏洞,设计了一份近乎无赖的合同,逼得几十户老居民最终只能含泪搬迁,其中有位老人,当场就气得中了风。
他记得,为了打掉一个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他如何搜集、甚至“制造”对方的黑料,再通过自己豢养的媒体渠道,一夜之间让对方身败名裂,公司股价暴跌,最终被钱氏集团低价吞并。
他还记得,那些深夜里送出的、沉甸甸的密码箱;那些在隐秘会所里录下的、足以毁掉一个人一生的录音;那些被他巧妙地做进账本里,最终流向了某些关键人物账户的、一笔笔天文数字般的资金……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像是一块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里。过去,这些是他的“功绩”,是他向钱正明邀功请赏的资本,是他享受荣华富贵的基石。可现在,这些东西,全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太了解钱正明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枭雄。顺风顺水时,他可以把你捧成心腹;一旦大难临头,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甚至还会嫌你死得不够快,不够彻底。
金杰打了个冷战,他几乎能想象到,一旦钱正明被专案组拿下,为了自保,第一个供出来的人,绝对是自己。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经手的“脏活”也太多了。只要钱正明随便抖出几件,他金杰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不行,绝对不行!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钱正明的手里。
他得自救。
可是,谁能救他?
这些年,他仗着钱正明的势,在江城黑白两道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得罪的人不计其数。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人,现在恐怕躲他还来不及,谁会冒着被拖下水的风险来帮他?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他一个个划掉。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脸,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程鹤。
这个名字,让金杰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憎恨,有不甘,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和敬畏。
曾几何时,他根本没把程鹤放在眼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空有一腔热血和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在他这种“现实主义者”看来,简直可笑至极。他曾不止一次地在公开场合嘲讽程鹤的天真,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法庭上,用自己那些肮脏的手段,将程鹤逼入绝境。
他看不起程鹤,甚至痛恨程,因为程鹤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的卑劣和龌龊。
可现在,当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然身处悬崖边缘,万劫不复之时,他才惊恐地发现,整个江城,唯一有可能拉他一把,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愿意听他“故事”的人,竟然就是他最看不起的那个程鹤。
为什么?
因为程鹤干净。
因为程鹤站在法律和正义那一边。
因为程鹤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扳倒钱正明。
而自己手上,恰恰握着扳倒钱正明的,最致命的武器。
这个认知,让金杰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他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向自己的死对头摇尾乞怜?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金杰,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可是……活下去。
这两个字,像是有着无穷的魔力。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貌美的妻子,想到了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如果他倒了,这个家也就塌了。他不敢想象,她们将要面对怎样的光景。
尊严?面子?在活下去的渴望和对家人的牵挂面前,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时,金杰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办公桌前,颤抖着手,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U盘。他摩挲着U盘冰凉的外壳,这东西,是他多年前,留下的一个后手。他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钱正明。每一次处理“脏活”,他都会悄悄地,留下备份。他本以为,这东西永远也用不上,甚至可能会成为他用来反制钱正明的筹码。却没想到,如今,它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拿起手机,翻找出那个他无比熟悉,却从未想过会主动拨打的号码。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手心里全是冷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
“叮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在“鹤鸣律师事务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响起。
程鹤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景。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听到铃声,他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办公桌上亮起的手机屏幕。
来电显示:金杰。
程鹤的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他知道,这条在浑水里搅动了太久的大鱼,终于沉不住气,要自己跳上岸了。
他没有立刻接,而是任由铃声响了七八下,仿佛在享受着猎人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最后时刻。直到铃声变得有些急促,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随即,一个沙哑、干涩,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是程律师吗?我是金杰。”
那个曾经在法庭上咄咄逼人、意气风发的金杰,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我知道是你。”程鹤淡淡地说道,“有事?”
“我……我……”金杰似乎被程鹤这种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程律师,我……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想……想和您当面谈一谈。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他用了“您”这个敬称,姿态放得极低。
“重要的事情?”程鹤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金大律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我这个无名小卒谈?”
电话那头的金杰,呼吸猛地一窒。他当然听得出程鹤话里的讥讽,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但他不敢发作,只能把所有的屈辱和难堪,都死死地咽进肚子里。
“程律师,您别开玩笑了。”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关系到很多人。我保证,您听了之后,绝对不会后悔。”
程鹤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逼下去,把鱼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好啊。”他终于松了口,“时间,地点。”
“时间您定,地点……也您定,我……我都方便。”金杰连忙说道,生怕程鹤反悔。
“那就今天下午三点,来我律所的办公室吧。”程鹤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金杰愣了半晌,才颓然地放下手机。
去程鹤的律所?
那不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吗?
但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讨价还价?程鹤肯见他,已经是他唯一的生机了。
……
下午两点五十分。
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缓缓停在了鹤鸣律师事务所所在写字楼的楼下。
车门打开,金杰从车里走了出来。
仅仅几天不见,他像是变了个人。
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阿玛尼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像是挂在衣架上一样。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几根银丝在鬓角格外显眼。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窝发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睥睨一切的锐气和傲慢,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憔悴和惶恐。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真皮公文包。包里,装着他的罪证,也装着他下半生的……命运。
走进律所大门,前台的年轻姑娘看到他,礼貌地站了起来:“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我找程鹤律师。”金杰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姓金,跟他约好了三点见面。”
“好的,金先生,程律师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请跟我来。”
跟在前台姑娘身后,走在通往程鹤办公室的走廊上,金杰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条走廊,他曾经也走过。那时候,他是来下战书的,是来耀武扬威的。可现在,他却像一个即将走上审判席的犯人,每一步,都充满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