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任，康泰生物研发部首席科学家，疫苗项目总负责人。

    他的人生履历，堪称辉煌。国内顶尖大学毕业，海外名校深造，在国际顶级的生物期刊上发表过数十篇论文，手握十几项疫苗核心专利。他是康泰生物花了巨大代价，才从国外一家著名药企挖回来的顶尖人才，是整个公司技术研发的灵魂人物。

    然而，一切的转折，都发生在半年前的一次内部质量抽检中。

    作为研发部的负责人，李文博有权对即将出厂的任何一批次产品进行最终的抽检复核。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对一批次即将上市的、专门面向三岁以下婴幼儿的“五联疫苗”进行了抽检。

    这种疫苗，可以同时预防百日咳、白喉、破伤风、脊髓灰质炎和B型流感嗜血杆菌感染五种重大疾病，是国家免疫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但检测的结果，却让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首席科学家，出了一身的冷汗。

    数据显示，这批次疫苗所使用的核心抗原原液，其生物效价，竟然只有国家标准的最低下限的60%！

    用外行能听懂的话说，这批疫苗，近乎于无效！

    它打进孩子的身体里，不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毒副作用，不会让孩子发烧或者过敏。从表面上看，它和正常的疫苗没有任何区别。

    但它根本无法在孩子体内形成有效的抗体！

    这意味着，所有接种了这批疫苗的孩子，都将处于一种“假性保护”的状态。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以为自己已经对那五种可怕的疾病免疫了。可一旦社会上出现相关的疫情爆发，比如百日咳或者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这些孩子，将和没有接种过疫苗的孩子一样，毫无抵抗能力！

    他们将是第一批被感染、被击倒的牺牲品！

    而这批疫苗的数量，足足有五十万支！

    五十万个孩子，五十万个家庭，都将暴露在巨大的、未知的风险之下！

    程鹤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能想象到，一旦这批疫苗流入市场，将会埋下怎样一颗恐怖的定时炸弹！

    李文博在信中写道，他看到检测报告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立刻下令封存了所有数据，并亲自带队，用最严格的标准，进行了三次重复检测。

    结果，一模一样。

    他立刻绕过了生产部门，直接拿着检测报告，找到了公司的执行总裁和董事长。

    他本以为，公司高层会和他一样震惊和愤怒，会立刻下令彻查，销毁问题疫苗，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在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后，董事长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一句：“文博，这件事，你知我知。这批原液的采购成本，将近两个亿。销毁，是不可能的。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刻，李文博如坠冰窟。

    他这才明白，这不是一次偶然的生产事故，而是一场蓄意的、为了节约成本而罔顾人命的犯罪！

    接下来的几天，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先是分管生产的副总裁找他“谈心”，许诺给他巨额的奖金和公司期权，让他“顾全大局”。被他严词拒绝后，公司监察部的人又找到了他，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他签署过的所有研发经费都有可能被重新审计，暗示他不要自找麻烦。

    李文博作为一个纯粹的科学家，他或许不懂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他有自己的底线。

    那是为人父的底线，是为学者的底线，更是为一个疫苗研发者，对千千万万个孩子的生命应尽的责任底线！

    在所有内部沟通渠道都被堵死，甚至连他自己的实验室门禁卡都被暂时冻结之后，李文博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将自己三次检测的所有原始数据和报告，进行了备份。然后，用实名，向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递交了举报信。

    举报信，石破天惊。

    国家药监局对此事高度重视，立刻成立了专案组，连夜派人进驻康泰生物，对那批被封存的疫苗进行了突击检查。

    结果，与李文博的举报，完全吻合。

    一场巨大的公共卫生灾难，在最后一刻，被成功避免。

    那五十万支问题疫苗，被全部就地销毁，相关责任人被立案调查。康泰生物也因此收到了天价罚单，股价暴跌，声誉扫地。

    李文博，成了那个避免了灾难的英雄。

    但故事，到这里，才刚刚进入最黑暗的部分。

    程鹤翻开了下一页，他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灾难被避免了，但李文博的人生，却被彻底摧毁了。

    就在国家药监局的调查结果公布的第二天，康泰生物就发出了一份全员公告，以李文博“严重违反公司保密协议，恶意窃取并向外界泄露公司核心商业机密，给公司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和声誉损害”为由，对他做出了单方面开除的决定。

    一纸公告，将一个拯救了五十万儿童的英雄，打成了一个无耻的“叛徒”和“商业间谍”。

    但这，仅仅是开始。

    康泰生物动用了它在整个生物医药行业内，如同毛细血管般无孔不入的巨大影响力，对李文博，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却又致命的“绞杀”。

    一份关于李文博“职业道德败坏”的黑材料，被悄悄地发给了国内所有知名的生物制药公司、科研院所和大学。

    所有曾经对他青睐有加的猎头公司，一夜之间，都将他的电话拉黑。

    他投出去的几十份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一个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首席科学家，一个本该被所有机构争抢的顶尖人才，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变成了一个无人敢用的“瘟神”。

    他失业了。

    可报复，并没有就此停止。它像跗骨之蛆，延伸到了他的家庭。

    李文博的儿子，正在国内一所顶尖的医科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导师是业内一位泰斗级的教授。而这位教授的实验室，每年都会收到一笔来自康泰生物的、数额不菲的“科研赞助”。

    在李文博举报事件之后，他的儿子，在实验室里的处境，急转直下。

    导师开始以各种理由，否定他的实验数据，拖延他的论文进度，甚至在公开的学术会议上，暗示他“家风不正，人品有问题”。

    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被逼到了退学的边缘。

    看到这里，程鹤的手指，已经将卷宗的边缘捏得变了形。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他的胸腔中直冲头顶。

    太狠了！

    这他妈的，简直是诛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报复了，这是在用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力量，去碾碎一个普通人的尊严、事业、家庭，以及他下一代的未来！

    他们要的不是让他失业，他们是要让他社会性死亡！

    这个案子……

    程鹤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关乎五十万儿童生命安全的重大公共利益。

    有了。

    一个出于纯粹良知，几乎没有任何道德瑕疵的吹哨人。

    有了。

    一场由行业巨头主导的，惨烈到令人发指的、斩草除根式的报复。

    有了。

    挑战歌利亚的象征意义。

    再也没有比康泰生物更合适的目标了！

    这简直……简直就是为他这个终极任务，量身定做的完美祭品！

    程鹤缓缓地合上了卷宗，他抬起头，看着一脸紧张和愤怒的林晚儿，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森然的笑容。

    他将那份卷宗，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了“笃、笃”的声响，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敲响了战鼓。

    “就是它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通知灯塔基金会，这个案子，我们君诚，接了。”

    “告诉李文博先生，他的委屈，不会白受。他的正义，由我们来讨还。”

    “康泰生物……很好。”

    “他们不是想让李文博社会性死亡吗？”

    “那我就用这个案子，来给我的《吹哨人保护法》，奠定第一块基石！”

    汉东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的立案大厅里，空气似乎都比别处要凝重几分。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大多带着愁苦与愤懑。

    程鹤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眼神平静而锐利，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当他将一份厚厚的诉讼材料递交到窗口工作人员面前时，那位见惯了各种劳资纠纷的大姐，只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

    “原告，李文博。被告，康泰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案由……违法解除劳动合同……”她一边念着，一边准备录入系统。

    可当她的目光继续往下，看到诉讼请求那一栏时，她的手指，猛地停在了键盘上。

    【诉讼请求】

    一、请求依法裁定被告康泰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的行为系违法解除，并判令其支付原告赔偿金共计人民币XXX万元。

    二、请求依法裁定被告利用其行业优势地位，对原告进行“行业封杀”的行为，构成恶意侵犯原告平等就业权及一般人格权。

    三、请求判令被告在《中国医药报》、《第一财经日报》等全国性行业媒体的显著版面，连续三日向原告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

    四、请求判令被告赔偿原告精神损害抚慰金，暂计人民币一千万元。

    ……

    工作人员大姐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第二、三、四条。

    行业封杀？

    侵犯一般人格权？

    公开道歉？

    一千万精神损失费？！

    她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快二十年，处理过的案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违法解雇的案子她见得多了，无非就是赔多赔少的问题。可像程鹤这样，把“行业封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潜规则，明晃晃地写进诉状，还要把它定性为“侵犯人格权”，甚至索要千万级别的精神赔偿……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程……程律师？”她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诉状上代理律师的名字，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过分年轻却气场强大的男人，“您这个诉讼请求……是不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