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起草草案
发布:2025-12-05 18:30 字数:3463 作者:月殇夭幺
选择B,意味着践行了医生救死扶伤的使命,给了病人一个“求生”的机会。但如果出现了可怕的后遗症,医生不仅要背负沉重的道德谴责,更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般的法律诉讼。那份所谓的“免责协议”,在汹涌的舆论和巨大的同情压力面前,可能薄如蝉翼。
这一次,学生们没有像上次那样迅速地站队。他们很多人都坐在原地,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痛苦的挣扎。
最终,选择A和选择B的人数,几乎持平。
辩论再次开始,但气氛却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我选A。”一个看起来很沉稳的男生说道,“医生的职责不仅仅是治疗,更是控制风险。医疗体系之所以能运转,就是因为它建立在一套严谨、科学、经过无数验证的规范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因为一时的‘善心’就去破坏这个规则。否则,今天他可以为绝症病人用新药,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为感冒病人用虎狼之药?医疗的底线一旦被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我反对!”另一边立刻有人站了起来,“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和规范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人吗?当规则本身,已经成为拯救生命的最大障碍时,我们为什么不能勇敢地跨出那一步?病人的‘生命权’和‘自主选择权’,难道不应该被放在第一位吗?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医学还如何进步?”
“你说的轻巧!进步的代价由谁来承担?那个医生吗?他一旦用了药,出了事,他的人生就毁了!以后谁还敢创新?谁还敢去挑战绝症?最终受害的,还是所有的病人!”
“所以,为了保护医生,就应该牺牲掉那个病人最后的机会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制度性的冷漠?”
双方你来我往,引经据典,从《希波克拉底誓言》辩论到《纽伦堡法典》,从“知情同意原则”争论到“医疗豁免权”的边界。
每一种观点,听起来都有它的道理。
每一种选择,背后都连接着无法承受的沉重后果。
学生们发现,他们学了四年的法律知识,在这些真正触及灵魂的困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法律可以清晰地界定“责任”,却无法轻易地衡量“对错”。
程鹤始终没有说话,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这些未来的法律精英们,在自己亲手构建的困境中反复挣扎,反复思考。
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激烈的辩论才戛然而生。
整个讲堂里,依旧弥漫着一股焦灼而又亢奋的气息。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吓人。他们看着讲台上的程鹤,等待着他的最终审判。
程鹤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环视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很累,也很困惑。你们很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但我没有答案。”
“这两个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法律,也给不出那个唯一的、完美的答案。”
“我之所以把这些问题抛给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找到答案,而是为了让你们学会,如何去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让你们明白,在冰冷的法条背后,是滚烫的人性,是复杂的社会,是无数个体的悲欢离合。”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讲堂里,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我要培养的,不是一群只会引经据典、玩弄法条的‘法匠’。这个国家,从来不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缺懂得如何利用规则为自己牟利的聪明人。”
“我缺的,我们这个时代缺的,是一群真正拥有法治信仰、心怀悲悯、肩扛担当的法律人!是一群在面对复杂困境时,除了计算利益得失,还能坚守内心那份对公平和正义的追求的人!”
程鹤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炽热。
“今天,我给不了你们答案。但我可以给你们一样东西。”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又指向台下所有的学生。
“一颗火种。”
“一颗名为‘法理之光’的火种。我把它,播撒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希望你们,带着这颗火种,走出这间课堂,走上未来的法庭、检察院、律师事务所,走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需要光明的角落。去思考,去质疑,去碰撞,去抗争。”
“让这颗火种,在你们的手中,燃烧成燎原的烈火。去照亮那些,法律暂时还无法触及的阴影。”
话音落下,程鹤拿起文件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了讲堂。
偌大的讲堂里,八百多名学生,鸦雀无声。
他们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人离开。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每个人的眼底,仿佛都有一簇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火焰,被悄然点燃。
在法学院播撒下的火种,正在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未来。但程鹤深知,理论的火焰,必须要有坚实的法律框架作为承载,否则,再热烈的理想,也终将熄灭于残酷的现实。
舆论的造势,思想的启蒙,都只是前奏。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
京州市西郊,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内。
这里,是程鹤动用“灯塔”基金会的部分资金,专门租下的闭门工作区。此刻,庄园内最核心的一间会议室里,正聚集着一群足以让整个华夏法律界和政界为之侧目的人物。
这些人,就是程鹤那个堪称豪华的“立法推动智库”的核心成员。
长条会议桌的一侧,坐着以华夏政法大学副校长、著名法理学泰斗高远教授为首的几位顶尖法学家。他们个个神情严肃,面前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学术名词和逻辑架构,浑身散发着一种对理论纯粹性的执着。
而另一侧,则是由前国家部委某司司长、在政法系统内浸淫了三十多年的李建国领衔的“实干派”。他们大多有过在政府机关担任要职的经历,眼神里没有学者们的理想主义光芒,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世事的审慎和务实。他们的面前,没有复杂的理论,只有一份份关于财政预算、机构编制和地方执行情况的报告。
程鹤,就坐在主位上。他既不属于左,也不属于右。
他的任务,是让这两股截然不同,甚至时常相互冲突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共同锻造出一部真正能够改变这个国家的法律。
今天,是《吹哨人保护法(草案)》第一轮核心条款的起草会议。
“各位老师,我们时间紧迫。”程鹤开门见山,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全场,“‘灯塔’基金会能做的,只是为过去的勇者提供庇护。但要让未来不再有那么多悲剧,我们必须拿出一份真正高质量、经得起历史和实践推敲的法律草案。”
他身后的巨大电子白板上,清晰地显示着今天的核心议题:一、吹哨人的定义与范围。
二、举报行为的性质界定(善意与恶意)。
三、激励与保护机制。
四、受理与调查机构。
“我们先从第一个,也是最基础的问题开始。”程鹤敲了敲桌子,“谁,可以被称之为‘吹哨人’?我们这部法律,要保护的,到底是谁?”
问题一出,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高远教授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谨:“程律师,各位同仁。我认为,‘吹哨人’的定义,必须采取广义解释。任何基于‘合理相信’而揭露违法、违规或危害公共利益行为的个人,无论其身份是内部员工还是外部知情人,无论其举报的内容最终是否被完全证实,都应当被纳入‘吹哨人’的范畴,并给予最基础的程序性保护。”
他加重了语气:“关键在于‘合理相信’!我们立法的首要目的,是消除潜在吹哨人的恐惧。如果要求他们必须在举报前就掌握百分之百确凿的证据,那无异于要求一个普通人去扮演警察和检察官的角色,这本身就是不现实,也是不公平的!这会把百分之九十九的潜在吹哨人,都挡在门外!”
高教授的观点,立刻得到了学者阵营的一致赞同。
“没错,程序正义优先!只要启动了举报程序,就应该先给予保护,这是现代法治的基本精神!”
“我们参考域外经验,无论是美国的《吹哨人保护法》还是欧盟的指令,都强调对‘善意’举报者的保护,而不是‘正确’举报者。”
然而,话音未落,对面的李建国就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马上反驳,而是先将一份文件推到了桌子中央。
“高教授,您的理论,我完全理解,也十分敬佩。但在我们这个国家,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这么宽泛的定义,恐怕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李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经宦海的沉稳和穿透力。
“我这里有一份数据。去年,全国市场监管部门接到的举报中,经过甄别,超过百分之四十,是源于商业竞争对手的恶意举报。其目的不是维护公共利益,而是拖垮、骚扰竞争对手。如果我们把‘合理相信’的门槛定得太低,那么这部善意的法律,就极有可能,会沦为商业斗争中最卑劣、最有效的武器。”
他看向高远,眼神锐利:“高教授,您是法学家,您想象一个场景。A公司和B公司是死对头,A公司随便找个理由,授意某个离职员工,以‘合理相信’B公司存在税务问题为由,向我们这个新成立的‘吹哨人保护机构’进行举报。按照您的设计,机构一接到举报,就要立刻启动保护程序,对B公司展开调查。调查期间,B公司的正常经营活动必然受到巨大影响,股价暴跌,合作中断。等几个月后,调查结果出来,证明B公司是清白的。可那时候,B公司可能已经倒闭了。而那个所谓的‘吹哨人’呢?他因为是‘善意’举报,不承担任何责任。您觉得,这公平吗?这还是我们立法的初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