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厂区宿舍一如既往地被守夜的保安牢牢锁死。大部分工人沉在被褥里等待天亮，只有零星的灯光从走廊尽头微弱地渗进来。赵刚安静地靠在床头，脑子却始终无法停下来。他知道，今晚的每一声风响都可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一天里的波澜还未完全平息。他在“F区”几乎被李猛当场搜出纤维证物，多亏阿杰及时突入，才帮他解了围。阿杰的出手不是偶然，是一次极有分寸、只在关键时刻亮明身份的点拨。也许，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谨慎、不事张扬的小伙子，一直都藏着秘密。

    赵刚一直等待。他相信阿杰一定会主动出现，于是这晚，他没有睡去，只安静地听着夜风从铁窗缝隙呼啸的声音。直到下半夜，工厂外的巡班保安小队轮换行将结束，赵刚的床铺旁忽然传来一记极轻的敲击。

    他敏锐地坐起，见阿杰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床边。宿舍一角，全屋人已困乏入睡，只余下机修间内外散发的金属冷气和偶尔的鼾声。

    “赵磊。”阿杰轻声叫他，声音低哑中带着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有些话憋太久了，我今天，非说不可。”

    赵刚目光一凛，轻点头。

    阿杰望着窗外，片刻沉默后开口。他声音沉稳，但语气里有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坚定与巨大孤独。

    “我爸......是港口那片的老渔民。早年他拉着我和我妈讨生活，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下海的人。”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努力压住情绪，“那时候，港口黑帮横行。海鲨帮强迫渔民配合他们走私，有的把小渔船改装成暗舱，有的要每条船上都装货藏毒。我爸死活不肯干，骂他们是败类。”

    他说到这里时，咬紧了牙关，袖口下的指节发白，“结果有一天，罗彪手下的人来了。说他不识时务——那一夜我亲眼看见两个陌生男人闯进我们破渔棚，把我爸拖出去痛打。第二天早上，港口发现一具水尸，家里人都明白，只是没人敢说一句话。”

    赵刚静静听着，他明白那是一种植根于血脉的仇恨。

    “后来我妈带着我搬走，我长大后再也没敢回老家。但我咬死一个念头：罗彪和那些狗东西，害死我爸、毁我家。我偏不让他们逍遥！”阿杰低头喘了半口气，眼眶潮红，“我从来没人说过真心话，谁都怕惹麻烦。可我知道，这些年海鲨帮那些见不得人的货，都在服装厂下面的地下室藏，每晚有重卡过来装货，只有最信任的头目能下去。”

    赵刚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杰始终对工厂动态格外敏感，却又时刻保持低调。他在自我保护，也在暗中搜集仇人罪证。

    “你有机会吗？进去过吗？”赵刚压低嗓音。

    阿杰苦笑摇头，“我混到生产组头头的位置，只能管下层。地下室，只有李猛、厂长和几个一线骨干能自由进出。那扇门平时都上着两重锁，内部监控绝对比表面还多。但我盯过，确实每晚十一点，有车进厂后直接倒库，十五分钟内就开出去了。”

    “你怀疑是什么货？”

    阿杰狠狠咬了咬牙，“假货、赃物，还有些比毒品都脏的玩意儿。有人说，是枪，有人说是女人和孩子。你别问我怎么知道，他们处理不听话工人的方式，我见过。”

    赵刚暗自心惊。他知道，这个地下室极可能就是海鲨帮这些年贩卖走私与命案的核心地带，如今一切证据、水流、人命都在这里汇聚。

    “你为什么信我？”赵刚问。

    阿杰抬起头，眼里带着生死看破的誓言，“你不是‘赵磊’，你是警察，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像你这种人，能在厂里活这么稳定还敢乱打听，脑袋肯定不一般。我能帮你，但你得答应我，给我查清罗彪，给我爸、给我们这些年港口的冤魂一个公道。”

    赵刚心中震撼。他没再否认，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到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阿杰如释重负，声音低低道：“你想查地下室，得借李猛手。每晚十一点到十二点最容易出事。你要留神，他们对新面孔最警觉。如果有兄弟帮你拖住注意力，也许能挤进一个空当。”

    赵刚细细记下这一切。送走阿杰后，他趁工人呼吸渐深，利用晚上的无线信号盲区，迅速将所有新线索——包括地下室位置、守卫名册、进出卡车时间、阿杰交底和新采集的纤维样本——全部通过隐藏装置传回外部专案组。

    清晨时分，临时行动小组在市局集结。沈峥收到赵刚的情报，立刻将形势传达给林岚、陈玥，技术组和刑侦队火速开会。墙上的厂区草图上被红色水笔重点标注出地下室入口、重点卡点、守卫巡线方案与卡车通行轨迹。

    “罗彪敢用厂区做输运基地，绝不只是假货，极可能连接走私与多条命案。今天晚上，所有突击组全副武装待命，外围分三组包围工厂，阿杰负责内部联络与引导，赵刚一旦进入地下室即刻锁定证据。”沈峥语气空前坚定，“今晚，拆了他们的老巢！”

    “明白！”小组成员齐声应诺，一股压抑了多日的激烈战意在局里回荡。

    赵刚则在那天夜里，终于等到了命运的倒计时。卧底的每一步都足够险恶，但此刻，他背负的不仅有警徽的荣誉，更有阿杰父子的血债和港口百姓的希望。

    外面，厂区夜色渐浓，风声紧促。突袭的时机已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