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渐高，午后阳光泼洒在盛华小区外的道路与胡同巷角上，将一切都照得明亮而暴露。林辰和赵铁军围着小区外围展开细致走访，针对刚刚采集到的快递袋残片和那枚蝴蝶纽扣，他们对周边出入人员一一询问、逐户盘查。

    这是一种既枯躁又需要细致耐心的工作。很多时间，他们只能碰壁，问不出有用答案，甚至还要接受一些居民抱怨“警察怎么老问我，害我买个菜都要被查”之类的闲言碎语。林辰在这些琐碎阻挠中，内心却越发坚定：此案与蝴蝶元素的关联，绝不只是表面现象那么简单。哪怕多一丝可能性，他都不想放过。

    再次巡视小区西北角时，赵铁军突然停步，指了指前方社区健身区的一条背街巷口。

    “那边有人，注意看。”赵铁军低声道。

    林辰顺着师父目光瞧过去，只见一年轻男子倚着巷口旧饮料机玩手机。他穿着运动T恤，皮肤偏黑，衣着酷炫有些不合场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握在手里的手机：洁白的壳子上，一只展翅高飞的蓝色蝴蝶图案刺眼得甚至有些扎眼。

    林辰猛然想起案卷中、现场以及被害少女社交照片里反复出现的蝴蝶元素。此前在学校走访，吴铭、谢丽等可疑对象均有蝴蝶物件，但不像这般张扬直接。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

    赵铁军看了眼林辰，示意他先上去搭话锻炼实战。林辰压下心中的忐忑情绪，努力整理好语言，走过去，站在对方几步开外。

    “喂，请等一下。”林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好，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警察，想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吗？”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立刻回避，反而警惕地左右张望，随即冷淡道：“你找我有啥事？”

    林辰第一个本能想问的是名字和住址，但一时紧张，脑子里盘旋的却变成了“发卡”、“蝴蝶”……他腆着脸强行稳住嗓音，结果语气带上了质询意味：

    “你手机壳为什么要用蝴蝶图案？你和小区最近的案子有关吗？失踪案知不知道？”

    男子原本还向后靠着墙，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声音拔高：“你凭什么问我手机壳？我手机壳喜欢啥用啥，犯法啊？再说案子案子，你凭啥怀疑我——警察都随便抓人啊？”

    林辰顿时怔住，脸涨得通红。他意识到自己问得既不规范也不合常理——刚学了很多理论，此时却把犯罪学“疑犯画像”课上的冷酷直接拿到了现实，没做身份确认、没说案发时间，更重要的，质询带了情绪，毫无证据支撑。

    男子气焰更盛，往后退一步，嘴上毫不忌讳：“你不是警察吧？你们能不能别滥用职权？会不会说话？刚毕业的吧？真是瞎搞！”

    林辰一时间进退失据，额头一层薄汗。他紧张地想着怎么挽回局面，脑子飞快转：“怎么化解对方情绪转向正轨？要怎么提取有效信息……”理论素材在脑中乱成一团，却全都无法派上用场。

    男子见他不语，以为已经吓到新人警察，正要嚷嚷得更凶——赵铁军这时慢悠悠走上前，手里还夹着警官证，但并未立马亮出。

    “弟弟，你这是哪里人？”赵铁军突然改用当地方言，语气略带调侃，“看你这口音，可不像是我们小区老住户啊。是不是新搬来，还是过来串亲戚？”

    男子一愣，本能地应了一句方言：“我是隔壁槐树巷的，朋友搬家我来看看。”

    赵铁军笑笑，“哎呀，槐树巷？我和你们那边杨叔熟得很。前阵子你们巷口不是闹白事，后来还收过我们的备案单。那天我过去，你们年轻人不是在楼下弹吉他吗？”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自然，把本地居民生活细节和小区真实状况穿插其中，男子头顶威风顿消，话锋自然转软：“对对，就是那天，我和我朋友玩得挺晚。”

    赵铁军见他语气缓和，才适时亮出警官证，“小伙子，别怕啊，不是说你犯罪啦。我们巡查问问，你这手机壳挺好看的，这蝴蝶哪买的？”

    男子愣了下，警惕褪去大半，倒有些得意，“网上买的。那个案子……你是说失踪案啊？昨天我也听群里讲了，很吓人。我也觉得蹊跷，专门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蝴蝶发卡是关键？”赵铁军又问。

    男子急忙摆手，“我咋知道？昨晚朋友圈里一堆人说警察在找蝴蝶，那就都想搞个蝴蝶图案拍照吓唬吓唬人。我女朋友还说能买来玩玩。”

    林辰听到这，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在网络分析课题上研究过“模仿心理”和“案发热点带动物品热卖”现象，有些青年人喜欢在网络热点案发地以“打卡”标记、拍照发朋友圈装胆子，甚至有人会模仿嫌犯行为来博取关注。

    赵铁军接口：“你最近去过五金店没？”

    “那家？……去过，买过灯泡和一个假发卡，吓唬我同学。真的！”男子赶紧补充。

    “你平时干啥的？”

    “送外卖的。案发那晚我正好在附近递餐，有监控可查。哎呀哥，真的，你们要查我行，别抓我哈。”

    赵铁军点点头，下一句却幽默中带了分审慎：“以后别学坏，网上别乱转什么案发情侣打卡朋友圈，很容易惹麻烦。案子大着呢，小心点啊。”

    男子连声点头，举着手机晃了晃，“警察叔叔，我们只是喜欢好看图案，绝没干坏事。”

    赵铁军让他留下联系方式，记下其身份姓名，让其配合监控取证之后，温和地摆了摆手。

    男子快步离开，回头还冲林辰笑了笑：“警察哥哥，下次别那么凶哈！”

    林辰有些尴尬，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赵铁军却拍了拍他肩膀，递回警官证和笔记本，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锋芒，只是淡淡道：

    “开口第一句话，永远要让对方先松弛下来，不要让他感到‘你来抓我’，而是‘你来和我说话’。你问题里带有敌意，嫌疑人只会封死自己。咱们不是网络，是真人现场，情绪和信任先于推理和证据。”

    林辰点点头，心有余悸，还是咬牙记下了师父的教诲。

    “你那个模仿狂心理说得也不差，蝴蝶壳是热点，但真正嫌疑人，往往最不愿意让别人注意。倒是那些吓唬人的小年轻，最喜欢拿这些当谈资，哗众取宠。”赵铁军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用的信息，照样要核查到底。”

    两人继续挨家走访，林辰重新检视案情。他想起数天前现场的蝴蝶发卡、五金店与补习老师的关联，再想到上午画过的社交画像和嫌疑人心理画像，忽然觉得线索越来越密集，却也如蛛网一般纷乱——真正的杀手，也许正藏在这些极其普通的蝴蝶物件之下。

    走了一会儿，赵铁军忽然意味深长地问他：“小子，如果你今天是嫌疑人，你会怎么反侦查？”

    林辰想了想，郑重答道：“我会让自己看起来越普通越好，甚至故意伪装成受害者圈子里的一个‘好人’。不会主动暴露热点特征。”

    赵铁军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意，把手中的笔记本和线索卡片抖了抖，“这课上得不错，下次再盘问，问前先处理情绪。”

    林辰郑重点头，把现场走访所得和蝴蝶手机壳现场记录一一写进笔记。阳光下，他觉得自己的警徽分量，比刚刚重了一些。

    他们继续走向下一个目标小区，案情还在继续，蝴蝶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飞舞，而嫌疑人——也许就在下一处街角等着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