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警局空无一人，只有值班室和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还传来低低的人声。林辰在资料室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反复比对着手中关于“周叔叔”的信息：泛黄的老照片、林玥的遗物、举报邮件附件上的关键画面，一切都像一道道未被填补的拼图缝隙，愈发清晰地指向纺织厂与拆迁年那段动荡往事。

    天光未亮，林辰带着照片回到重案组，悄悄在办公室的更衣柜前站定。宿舍在几层上，赵铁军每晚都习惯在警局临时休息，早起一杯茶、几支烟，是他的常态。

    林辰站在楼道阳台前的窗台旁，夜风还未散尽，带着淡淡湿气。他低头凝视照片，直到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在地面上，终于走向熟悉的办公室。

    赵铁军此时正在写案情笔录，半截香烟斜插在烟灰缸里，左手食指残缺处不自觉地摩挲着桌面。林辰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喊了一句：“赵队。”

    赵铁军头也没抬，淡淡应了声：“这么早，不休息？”

    林辰走过去，在赵铁军对面坐下，把那只黑色硬壳笔记本打开，从中取出那张“周叔叔”在纺织厂大门口的老照片，递到赵铁军眼前。这一次，他的语气克制而缓慢，生怕师父觉得自己冒犯。

    “赵队，麻烦帮我看看这个人。”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赵铁军原本松散的神情，忽然在看到照片的霎那间僵住。他盯着照片里男人的脸，眸光顿时变得深沉复杂。那是在纺织厂门前的合影，背景和老厂的标记清晰，照片左下角三个小字“周叔叔”清楚可辨。

    林辰明显感到气氛骤冷。赵铁军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指间关节发白，嗓音也跟着发紧。

    “你哪儿弄来的？”他终于开口，低沉沙哑，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林辰如实道：“前天苏晓冉家清理旧物，让我带过来看，说林玥失踪前一天，曾和这位‘周叔叔’有接触。照片里正好是纺织厂厂门——和举报邮件背景是一致的。”

    赵铁军盯着照片上的男人，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情绪在胸口翻滚。他缓缓抬头，死死地看了林辰一眼，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愧疚、悲凉，然后全都隐藏在愤怒与防备之下。

    他倏地合上林辰的笔记本，照片“啪”地一声拍在封皮下。“我不是告诉过你，那些纺织厂老案不用你碰！”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强压着不安继续问：“赵队，这个人是……？”

    “没有必要查！”赵铁军猛地打断他，嗓音如同划破夜幕的刀锋。他盯着林辰，一字一顿，“纺织厂老案卷，谁都动过，谁都查过，十年了，结论都在档案室，案子已经过去了！”

    林辰第一次见赵铁军如此失态。他咬紧牙根，努力坚持：“赵队，这……失踪案和现在的案子，高度重合，蝴蝶发卡、左手疤痕、背景是厂门……这一切不是巧合。‘周叔叔’——他就是周明远，五金店老板，嫌疑最大，他……”

    “不许继续查！”赵铁军怒声喝止，脸色极为难看。他喘着粗气，分明将真相死死藏在心底，额角青筋跳起，下意识地捏着自己断指的左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碰纺织厂那批旧案子，你不是那个案子的主办，也不是受害者家属，你现在是刑警！”

    “但这关乎真相，关乎林玥！”林辰几乎快控制不住情绪。他紧紧盯着师父的脸，第一次察觉到那份“铁面无私”背后掩藏的是怎样的脆弱与愤怒。

    赵铁军挥手打断他，声音压低，愈发哑涩：“案子的事，队里早有定论，你查不到比我多的，听我的就对了。别再问了——最后警告你！”

    林辰见赵铁军脸色已至极限，知道无法正面问出真相。他低下头，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赵队。”

    可就在低头的刹那，他抓紧机会用手机靠在笔记本下，飞快地翻开，将那张“周叔叔”老照片在手机屏幕上抓拍保存。每一寸图像，他都一帧帧记在脑海里，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心里明白，赵铁军之所以情绪如此激动，绝不是简单的工作习惯，也不是因为自己触及了警察的“规矩”—他明明知道，师父一定藏着什么。

    会议桌上的气氛在一瞬间几乎被冻结。赵铁军盯着他良久，许久才阴沉地收回目光，缓缓站起，步履重而乱地走去窗前。他并未再看林辰，只是低低道：“别碰那些案卷……有的线索，知不知道都一样，不会改变什么。”

    林辰看着赵铁军的背影，心像被揪住一般。赵铁军那种力图维持平静，却随时会溃堤的悲痛和防御，其实证明了他和“纺织厂案卷”之间的千丝万缕。也许他在害怕受害家属追问？也许是对过去办案的愧疚，或干脆有不能说的秘密……

    林辰不会轻易退步。他悄悄退出办公室，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打开手机重新审视那张照片。从每一寸灰尘到斑驳厂门铁栏，他用图像记忆脑海重放：照片上男人的左手、手臂那块明显疤痕，身后老厂大门——正是举报邮件附件的原画面。

    他开始检索案卷数据库，输入“周明远”“纺织厂”“左手疤痕”“补偿纠纷”几个关键词，结果却发现案卷系统在“补偿名单”处赫然以“责任查证无果，卷宗存档备用”字样打住，再想点开附加物证时，直接显示“权限不足。”

    林辰心头更凉，警局对纺织厂旧案卷的“禁区”设置，远超自己想象。

    他又回忆昨日档案室翻到的王志伟笔记，以及那张蝴蝶图案的便签。现在联系起来，王志伟案发前一周也在追查周明远，最后却没等来结论……赵铁军的反应与档案室的慌乱，竟如出一辙。

    林辰站在洗手间斜斜的白炽灯下，呼吸缓慢。他低头再看那张翻拍的照片，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关于林玥，关于纺织厂、关于“周叔叔”的秘密，不是忌讳就能掩盖。

    从办公室走出去时，他特意将翻拍过的照片存进双重密码加密的资料夹，纸质照片仍还在硬壳档案本里。即使赵铁军警告“不要再查”，但理智与本能告诉他，查——才是对家人、对受害者、对法律负责。

    这一天清晨，林辰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刑侦道路的不仅仅是现场的腥风血雨，也有人心深处说不出口的隐痛与秘密。一面，是师父的关切与权威；一面，是案件背后被掩埋的真相和自己对林玥的承诺。

    夜幕渐散，天色微明。林辰站在警局楼梯口，深吸一口夹带夜露的空气。他把照片和笔记本夹回怀里，心念跳动：

    即便师父不肯说，旧案和林玥的命运，必须由自己来解开。

    这是属于林辰的誓言，也是蝴蝶之谜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