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南滨旧事录   >   第7章 供述
第7章 供述
发布:2025-12-24 14:01 字数:1638 作者:紫眸唯艺
    “因为我想让他知道。”周玉梅弹了弹烟灰,“知道他每天都在靠近死亡,知道是我做的,但又没办法。他穿上的第一天,脖子就开始红,痒。他问我,我说是新布料,过敏。第二天,更红了。他说不穿了,我说不行,这么好的料子,不穿浪费。”

    她吸了口烟:“第三天,他死了。死的时候,还穿着那件旗袍。多好,死得像个样子。”

    烟燃尽了。周玉梅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抬头看着方青。

    “方队长,我认罪。”她说,“人是我杀的,怎么判都行。”

    “动机呢?”方青问,“就因为家暴?”

    “还因为我的孩子。”周玉梅的声音终于颤了颤,“1975年,我怀孕七个月,他推我下楼梯。孩子生下来,还有气,是个女孩。他不让救,说赔钱货,死了干净。我看着孩子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嚎啕大哭,是安静的流泪,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

    “十五年,我每天都会梦见那个孩子。”她哽咽着,“梦见她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方青感觉喉咙发紧。她深吸一口气:“周玉梅,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核实。”

    “不用核实。”周玉梅擦掉眼泪,“都是真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卫生院也有记录。只是没人管,或者说,没人想管。”

    她站起身:“我能回去了吗?累了。”

    方青看向陈国栋。老民警点点头。

    “王师傅,带她去拘留室。”方青说,“单人间。”

    王建国带着周玉梅出去了。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方青和陈国栋。桌上的烟灰缸里,那截烟蒂还在冒着一缕细细的烟。

    “老陈,”方青开口,“你怎么看?”

    陈国栋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可怜,可恨,可叹。”

    “证据够了。购买凭证、毒物、日记、口供。”方青翻着笔录,“可我心里不舒服。”

    “因为她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方青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她杀人了,该判。可那些打她的人,那些看着她被打却不管的人,又该怎么判?”

    陈国栋没说话。老民警干了四十年警察,见过太多这样的案子。情与法,对与错,有时候就是一锅粥,搅在一起,分不清。

    “先结案吧。”最后他说,“把材料整理好,移送检察院。至于怎么判……让法官去头疼。”

    方青点点头。她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走出审讯室。

    走廊的灯坏了,忽明忽灭。走到楼梯口时,她听见楼下传来歌声——是值班室收音机里在放《夜来香》,邓丽君的声音甜腻腻的,和这个沉重的夜晚格格不入。

    她下楼,经过拘留室。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周玉梅坐在床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像一尊雕塑。

    方青没停留,走出市局大楼。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街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晕里飞舞着细小的飞虫。

    她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脑子里全是周玉梅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个夭折的孩子。

    回到家,她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邻居家的电视声响起,新闻联播开始了。

    她站起身,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

    案件一:旗袍毒杀案,嫌疑人周玉梅认罪。

    证据链完整,可移送起诉。

    写到这里,笔尖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

    但问题没有解决。家暴、女性权益、社会干预缺失……下一个周玉梅在哪里?

    合上笔记本,她走到窗前。远处,南滨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散落的珍珠。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拘留室里,一个女人正看着窗外。她在看什么?是看夜色,是看过去,还是看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孩子?

    夜风吹过,带来木棉花凋谢的香气。

    春天来了,冬天过去了。

    但有些东西,永远过不去。

    方青关掉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件深紫色的旗袍,在昏暗的光线里泛着幽暗的光。

    领口上绣的木棉花,红得像血。

    而那个穿着旗袍死去的男人,还有那个做旗袍的女人,他们的故事结束了。

    但南滨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下一个案件,已经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窗外的风大了些,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远处传来火车经过的声音,汽笛长鸣,划破夜空。

    方青翻了个身,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她看见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深蓝色旗袍,站在木棉树下。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轻轻哼着歌。

    歌声很轻,很柔,在风里飘散:

    “木棉花开呀,春天来啦。妈妈的宝贝呀,快快长大……”

    树上的木棉花一朵朵落下,鲜红的花瓣铺了一地。

    像血。

    像泪。

    像再也回不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