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南滨旧事录   >   第8章 老友夜谈
第8章 老友夜谈
发布:2025-12-24 14:02 字数:2132 作者:紫眸唯艺
    讯问结束已经晚上八点多。方青从市局出来,没回家,拐进了中山路上的老茶馆。

    茶馆叫“听雨轩”,开了有几十年了。门脸儿不大,两层木结构小楼,漆都掉光了,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门口挂着俩褪了色的红灯笼,在夜风里晃晃悠悠。

    方青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茶水、烟味和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一楼坐满了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爷叔,围着四方桌打牌、下棋、摆龙门阵。跑堂的小伙计端着茶盘在桌椅间穿梭,吆喝着:“开水——小心烫着——”

    她径直上二楼。楼梯吱呀作响,每踩一脚都像要塌。二楼人少些,靠窗的位置,陆明已经在了。

    “这么慢。”陆明抬抬下巴,示意她坐,“茶都凉了。”

    方青在她对面坐下。桌上摆着一壶龙井,两碟点心:瓜子和小麻花。陆明穿着件米白色的确良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去年解剖一具高度腐败尸体时,不小心被骨头划伤的。

    “刚审完。”方青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茶是凉的,苦得很。

    陆明打量她:“脸色不好。案子不顺?”

    “顺,太顺了。”方青抓了把瓜子,没嗑,在手里攥着,“嫌疑人认罪,证据齐全,动机充分。明天材料整理好就能送检察院。”

    “那不是好事?”

    “是啊,好事。”方青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可我心里堵得慌。”

    陆明没说话,给她续了杯茶。两人认识快十年了,从方青刚进市局,陆明刚从医学院毕业分配来当法医。十年里,她们一起办过不少案子,见过不少死人,也见过不少活人的绝望。

    “说说吧。”陆明往后一靠,“怎么个堵法?”

    方青把瓜子放回碟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周玉梅的那页:“你看。四十二岁,裁缝,被家暴十五年,1975年流产过一个女儿,孩子是丈夫故意害死的。去年冬天肋骨被打断两根,报过警,调解了事。今年1月买氰化钠,3月做毒旗袍,3月11号晚上丈夫毒发身亡。”

    她顿了顿:“一条线下来,清清楚楚。她自己也认了,说就是受不了了,想让他死。”

    陆明静静听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节拍。

    “可我总觉得,”方青压低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没挖出来。”

    “比如?”

    “比如她太配合了。”方青说,“认罪认得痛快,证据交代得清楚,连作案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一个策划了两个月谋杀的人,会这么容易就撂了?”

    陆明想了想:“也许她早就准备好了。杀了人,报了仇,不在乎了。”

    “也许吧。”方青又喝了口茶,“但审讯的时候,我问她氰化钠哪来的,她说是化工站买的。我问她怎么知道用这种方式,她说老工艺。我问她为什么选昨天,她说木棉花开了。”

    她看着陆明:“你信吗?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裁缝,能自己琢磨出这种慢性投毒的方法?还知道用三浸三晾控制毒性释放速度?”

    陆明挑了挑眉:“你怀疑有人教她?”

    “或者有人帮她。”方青说,“审讯的时候,她提了个人——周大姐。我查了,是市妇联的周红梅,跟她还是远房表姐妹。周红梅这些年没少帮她,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楼下传来一阵哄笑,有人打牌赢了钱。跑堂的吆喝声,茶客的谈笑声,混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陆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尸体解剖,你看了详细报告吗?”

    “看了初步的。氰化物中毒,慢性,致死量大概在三天内积累。”

    “不止。”陆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推过来,“这是完整毒理报告。我在李建国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方青接过报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她直接翻到结论页。

    “除氰化物外,检出微量苯巴比妥成分。”她念出声,抬头看陆明,“安眠药?”

    “对,而且不是一次性的。”陆明指着图表,“根据血液浓度推算,死者生前至少连续服用了一周低剂量的苯巴比妥。这种药会让人嗜睡、反应迟钝,正好掩盖氰化物早期的中毒症状——头晕、恶心、乏力。”

    方青心里一紧:“周玉梅给的?”

    “不确定。但如果是,那这案子就更复杂了。”陆明说,“氰化物杀人可以是一时冲动,但加上安眠药,说明凶手非常冷静,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先用安眠药让受害者昏昏沉沉,察觉不到身体异常;再用慢性毒药慢慢要他的命;最后毒发时,看起来就像心脏病突发。”

    方青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她想起周玉梅审讯时平静的眼神,想起她说“该做个了断了”时那种近乎解脱的语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还有,”陆明又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我调了最近半年的非正常死亡记录。发现了两起类似的。”

    方青猛地抬头:“类似?”

    “都是家庭矛盾导致的死亡,表面看是意外或疾病。”陆明把文件推过来,“第一起,去年十月,城西五金店老板,说是酒后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但他老婆报案时说,他死前那几天总说头晕,走路晃悠。”

    “第二起,今年一月,机械厂工人,在车间被机器绞断胳膊,失血过多死了。工友说,他操作机器前打瞌睡,叫都叫不醒。”

    方青快速翻看文件。两份都是派出所的简单记录,没有深入调查,都按意外处理了。

    “你怀疑……”

    “我怀疑这些案子背后有相似的手法。”陆明压低声音,“用药物让受害者精神状态不佳,容易出意外,或者掩盖真正的死因。”

    茶馆二楼的光线很暗,灯泡上蒙了层油污,昏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楼下传来的喧嚣忽然变得遥远,像隔着一层水。

    “可这跟周玉梅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方青问,“她是直接下毒。”

    “手法不同,但思路相似。”陆明说,“都是利用药物,都是慢性,都伪装成自然死亡或意外。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两起案子的死者,都有家暴史。”

    方青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她拿起那两份文件,又仔细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