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陆明喊了一声。

    那人没回答，转身走了。脚步很轻，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陆明站在原地，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她加快脚步，匆匆回了宿舍。

    锁上门，她靠在门上喘了口气。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身影。

    是巧合吗？还是……

    她摇摇头，不去想。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是她这些年记录的案例笔记。

    翻到最新一页，她拿起笔，写下：

    1984年3月12日，旗袍毒杀案，嫌疑人周玉梅认罪。

    但疑点：1. 作案手法过于专业；2. 死者体内检出苯巴比妥；3. 可能与近期两起意外死亡案有关联。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需关注：妇联周红梅。

    合上笔记本，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

    窗外，南滨市的夜晚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江面上的航标灯，一闪一闪，像在发什么信号。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方青正骑着车往家赶。

    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周玉梅平静的脸，一会儿是陆明说的那两起意外死亡，一会儿是广播里周红梅的声音。

    如果这些真的有关联……

    自行车拐进她家所在的巷子。巷子很窄，两边是挤挤挨挨的老平房。她家住最里面，是父亲单位早年分的老房子。

    停好车，开锁进门。屋里黑着灯，父亲应该已经睡了。

    方青轻手轻脚地换鞋，摸黑走到自己房间。开灯，关上门，她才松了口气。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塞满了。书桌上堆满了案卷和文件，墙上贴着一张南滨市地图，上面用红笔圈了好几个地方。

    她脱掉外衣，坐在床边发呆。

    床头柜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母亲的合影。照片是七十年代初拍的，母亲还很年轻，穿着碎花衬衫，搂着十几岁的她，笑得很温柔。

    母亲死于1978年，也是家暴。父亲喝醉了酒，失手推了她，头撞在桌角上，没救过来。

    那年方青二十四岁，刚进公安局。父亲被判了七年，去年才放出来，现在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

    她拿起相框，轻轻擦去玻璃上的灰尘。

    “妈，”她轻声说，“我今天办了个案子。一个女人，被打了十五年，杀了她丈夫。”

    照片里的母亲温柔地笑着，听不见她的话。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把她抓了，送进去，也许判死刑，也许无期。可她也是受害者。”

    方青把相框放回去，躺到床上。天花板上有道裂缝，像一张扭曲的嘴。

    她想起周玉梅说的那句话：“方队长，您信吗？您办过这么多家暴案子，有几个男人真进去了？”

    她办过。不多，但确实有。拘留几天，罚点钱，调解调解，了事。真正判刑的，少之又少。

    母亲那是个意外。如果不是当场死亡，如果不是她坚持要立案，也许父亲也只是拘留几天就放了。

    法律有法律的难处。取证难，认定难，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那些被打的女人呢？她们怎么办？

    方青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她累了，但睡不着。

    脑子里像有台放映机，不停地回放今天的画面：裁缝店昏暗的光线，太平间冰冷的尸体，审讯室昏黄的灯光，周玉梅平静的眼泪。

    还有陆明说的那两起意外死亡。

    如果真是连环作案……

    她猛地坐起来，打开台灯，从包里翻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拿起笔，她开始画关系图。

    中间写“周玉梅”，连线到“李建国（死亡）”。旁边标注：氰化物+苯巴比妥，伪装心脏病。

    下面写另外两起案子：五金店老板（溺水），机械厂工人（机器事故）。标注：疑似药物影响，死者均有家暴史。

    三条线并排，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她用红笔在每条线旁边打了个问号。

    然后，她在最上面写下三个字：周红梅。

    从周红梅画线到周玉梅，标注：远房表姐妹，妇联帮助。

    又画线到另外两起案子？不知道，先空着。

    看着这张图，方青眉头紧锁。

    还缺什么？缺证据，缺联系，缺动机。

    她想起茶馆里陆明说的话：“如果真有人串联这些事，那这个人……不简单。”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户哐哐作响。远处传来雷声，要下雨了。

    方青关掉台灯，重新躺下。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缝。

    雨点开始落下，先是稀疏的几滴，敲在瓦片上，叮叮咚咚。很快就连成一片，哗啦啦地响。

    雨声里，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哭。

    是周玉梅？是那些死去的女人？还是很多年前，她自己的母亲？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

    明天，她要去找周红梅。

    明天，她要重新调查那两起意外死亡。

    明天……

    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方青闭上眼睛，终于沉沉睡去。

    梦里，她看见很多女人，穿着不同颜色的旗袍，站在雨里。她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领口上，都绣着木棉花。

    红得像血。

    鲜红。

    刺眼。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雨停了，窗外有鸟在叫。

    方青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南滨市的秘密，还在黑暗里，等着她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