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班女工
发布:2025-12-25 11:03 字数:2467 作者:紫眸唯艺
第二天天不亮,方青就醒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她爬起来,用凉水冲了把脸,脑子清醒了些。昨晚雨下了一夜,到现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像在哭。
煮了锅粥,热了俩馒头,匆匆吃完。出门时刚过六点,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老头在屋檐下打太极。
骑到市局,陈国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老民警穿着雨衣,蹲在台阶上抽烟,烟头在晨雾里一明一暗。
“这么早。”方青锁好车。
“睡不着。”陈国栋站起来,踩灭烟头,“昨晚想了半宿,越想越不对劲。”
两人走到后院,上了那辆老旧的吉普车。陈国栋发动车子,引擎咳嗽了几声才勉强打着。
“郊区纺织厂,是吧?”他问。
“嗯。找刘秀英。”
车子开出市局大院,驶上湿漉漉的街道。雨刮器吱呀吱呀地摆着,刮出一片模糊的视野。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清洁工在扫马路,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的。
“你说,”陈国栋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如果真像我们猜的那样,周红梅在帮这些女人……那得多少人?”
方青没吭声。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沉甸甸的。
车子出了城,路就不好走了。郊区还是土路,一下雨就成了泥潭。吉普车颠簸着,车轮溅起泥浆,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
开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纺织厂的烟囱。三根大烟囱,冒着灰白的烟,在雨雾里朦朦胧胧的。
纺织厂比城里的服装厂还破。围墙是红砖砌的,塌了好几处。大门是两扇生锈的铁门,旁边挂着块牌子:南滨市第三纺织厂。
陈国栋把车停在门口,两人下车。门卫室出来个老头,披着雨衣,眯着眼看他们。
“找谁?”
“公安局的。”陈国栋掏出证件,“找刘秀英。”
老头凑近看了看证件,又打量他们:“刘秀英?她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方青心里一紧:“几天?”
“三天了吧。”老头想了想,“礼拜一就没来,也没请假。车间主任还骂呢,说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规矩。”
“她住哪?”
“厂里宿舍,三号楼,302。”老头指了指厂区里面,“往里走,右边那排红砖楼就是。”
方青道了谢,和陈国栋往里走。厂区很大,厂房一栋接一栋,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空气里有股棉尘和机油的味道,混着雨天的潮气,让人喘不过气。
三号楼是最破的一栋,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楼道里黑漆漆的,堆满了煤球、破自行车、烂纸箱。墙上贴着各种小广告:修鞋、补锅、收头发。
两人爬上三楼。302的门关着,门上贴了张褪了色的年画,是个胖娃娃抱鲤鱼。陈国栋敲了敲门。
没动静。
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刘秀英!开门!公安局的!”陈国栋喊了一声。
隔壁的门开了条缝,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睡衣:“找谁?”
“找刘秀英。”方青出示证件,“她在家吗?”
“好几天没见了。”女人摇摇头,“礼拜天晚上还听见她家吵架,后来就没动静了。”
“跟谁吵架?”
“还能有谁,她男人呗。”女人撇撇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没个消停。”
“她男人叫什么?在哪工作?”
“王大奎,机械厂的。”女人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打牌,输了钱就打老婆。刘秀英身上没一块好肉,全是青的紫的。”
方青和陈国栋对视一眼。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方青问。
女人想了想:“倒是有一件。前阵子,大概半个月前吧,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以前挨打就哭,躲,不敢出门。那之后突然硬气了,王大奎打她,她就还手,拿菜刀要跟人拼命。把王大奎都吓住了。”
“为什么变了?”
“不知道。”女人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她好像见了什么人。有天晚上,我看见她跟一个女人在楼下说话,那女人穿着干部服,短头发,挺有气派。”
周红梅?方青心里一动。
“她们说什么了?”
“听不清,离得远。”女人说,“但刘秀英回来的时候,眼睛是亮的,像看到了希望。”
希望。什么样的希望?
“后来呢?”陈国栋问。
“后来就那样呗。”女人叹气,“该吵架吵架,该打架打架。不过刘秀英好像不那么怕了,有时候还敢还嘴。王大奎气得要死,说早晚弄死她。”
弄死她。这三个字让方青后背发凉。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她指着302的门。
女人犹豫了一下:“你们……有搜查令吗?”
“特殊情况,先看看。”陈国栋说,“要是刘秀英出了什么事,早发现早好。”
女人想了想,点点头:“我帮你们看着点,有人来了叫你们。”
陈国栋掏出工具,开始撬锁。老民警手法熟练,不到一分钟,锁咔哒一声开了。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不到十平米。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挤满了。地上堆着杂物:旧衣服、空酒瓶、破鞋。墙上糊着报纸,已经发黄卷边。
方青走进去,仔细查看。
床上被子没叠,凌乱地堆着。桌上摆着个搪瓷缸子,里面还有半缸冷茶。旁边有个相框,是刘秀英和两个孩子的合影。照片上的刘秀英笑着,但笑容很勉强,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衣服,都是旧的,洗得发白。最下面有个小木箱,没上锁。
方青把箱子拿出来,打开。
里面是些零碎东西:几封信,一个笔记本,还有个小布包。
先看信。大部分是家书,刘秀英父母寄来的,嘱咐她好好过日子,别跟男人吵。最后一封是上个月寄的,说父亲病了,需要钱。
笔记本是记账本,记着每月的开销:米多少钱,油多少钱,孩子学费多少钱……每一笔都算得仔细,但月底总是赤字。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方青翻看,心一点点往下沉。
第一张,刘秀英年轻时的照片,和服装厂那张合影里一样,圆脸,麻花辫,笑得腼腆。
第二张,刘秀英和李建国的合影,就是档案室里那张。
第三张……
方青的手顿住了。
第三张是刘秀英的近照,脸上有淤青,眼角肿着,对着镜头勉强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1984年2月15日,他又打我了。
第四张,还是刘秀英,脖子上有掐痕,青紫青紫的。背面写:1984年2月28日,差点死了。
第五张,第六张……全是伤痕的照片。手臂上的,背上的,腿上的。每一张背面都写着日期,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密密麻麻。
最后一张照片,日期是1984年3月8日,妇女节。
照片上的刘秀英站在镜子前,脖子上戴了条新围巾,脸上化了淡妆。她在笑,真正的笑,眼睛里有光。
背面写:今天见了周姐。她说,女人得为自己活。
周姐。周红梅。
方青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她把照片收好,继续翻箱子。
箱子最底下,还有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白色药片,用蜡纸包着。
“老陈,”方青叫陈国栋,“你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