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兰和欧文小心翼翼地避开支楞巴翘的树枝，下到谷底。这时他们才发现谷底的浓雾似乎能吸收光线，他们的强光手电根本找不到两米开外。

    不过谷底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阴冷黑暗，相反炎热无比，二人早已将厚实的冲锋衣留在半路上，此刻只着贴身的速干衬衫，后背负剑，腰悬安全索。远处隐约有明亮的暖橙色光线透出，光影晃动间，能明显看出来一个人类的影子映在石壁上。

    “怎么回事？”霁兰拔出后背上的承影剑。

    他们爬了五个小时才到这里，海拔测量仪显示他们已经到海平面以下1000米了，加之上扬斯克山的海拔高度，他们距离地面至少2000米，什么样的人类能在这里生存？

    况且这底下没有阳光，温度虚高，土壤贫瘠，没有植物能在这里大量生存，也就没有固定的食物来源。氧气也不是很充足，如果下来的不是不朽族和龙类，只怕早就因为缺氧晕厥在半路上了。

    光、食物、氧气都不足以让人类生活，淡水资源有没有还是个未知数，那么石壁上的影子是什么？为什么他面前的光线能照穿浓雾？

    欧文吞了口唾沫，跟霁兰交换了眼神，轻轻拔出焰形剑，往人影都前方走去。

    霁兰也悄悄走进人影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形成合围之势。

    就在霁兰准备发动攻击的前一刻，人影突然站了起来，石壁上的阴影陡然增至十余米高，阴影的头部已经延伸出浓雾层了。

    不好！欧文下意识翻身一滚，来到一旁枯萎的白杨树下，背靠白杨树，将焰形剑护在胸前。就在刚刚，他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东西踩碎地上枯枝的声音！

    霁兰也不潜行接近了，而是一脚踏在树干上，借力跃向空中，双手以握刀的姿势持剑，像黑影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削铁如泥的承影剑眨眼间便刺中了那人的肩胛骨。却不想剑锋没有刺入肌体半分，反而被人影一把握住短剑，挥手像抛铅球一般把霁兰扔了出去。

    霁兰撞断了三株枯树才停下，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全身没有一块不疼的。

    就在人影冲向霁兰，准备把她捡起来撕成碎片时，欧文看着石壁上的影子，终于明白了这些东西是什么。

    “住手！我是不朽族！”欧文一边大吼，一边跑到霁兰身前，替她阻拦人影划开浓雾伸出的大手。

    “不朽族？”远处浓雾里传来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像是一百年没使用的老水车，再度被迫运转起生锈的零件。

    欧文扶起霁兰，将焰形剑收回刀鞘：“你们是肯陶洛斯人吧？你们是哪个部族的？”

    “肯陶洛斯人？”霁兰不解地低声询问欧文，“那是什么人？”

    欧文伏在霁兰耳旁，小声跟她解释：“就是半人马，据说射手座就是为了纪念他们中的一位英雄，由神恩赐演化而来的。”

    迷雾里的高大人影手持两个巨大的黑色火炬，穿越浓雾走到二人面前。

    霁兰这才看清楚，这个人影足有两米多高，刀凿斧刻一般的面孔透出一股少年气，半裸的上半身肌肉虬结，俨然是古希腊雕塑中英雄的模样。但他的下半身却是马身，油亮的鬃毛映射着火炬的光芒，熠熠生辉。

    举火炬的半人马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人影，但他的面容却是个耄耋老人的样子，须发花白，身上的肌肉有些萎缩，皮肤皱巴巴的。

    老年半人马走到二人面前，低头解开长袍，露出胸前一个紫黑色的烙印。烙印整体成圆形，中间是一个竖琴的形状。

    老人马将长袍重新穿好：“你说的那个人马座的原型就是我的祖先——喀戎，我们是喀戎族的后裔。倒是你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已经有三千多年没有人来过圣林了。”

    欧文跟霁兰对视一眼，掏出手机，打开Jinn头皮鳞甲的照片，递给老人马：“我们是想知道，什么样的生物会有这种鳞甲。”

    老人马结果手机，并不查看照片，反问道：“这个女孩是谁？她不是不朽族！为什么要找这种生物？他们做了什么吗？”

    欧文只好解释霁兰龙女的身份，又把养老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人马，并解释道：“毕竟失踪了一个人类，我们不朽族需要调查清楚。而且这种生物我们的图书馆没有记载，要是再遇到恐怕难以对付，最好找到它的来历，查出它们的弱点。”

    老人马沉思片刻，将手机还给欧文，示意二人跟他走。

    欧文和霁兰连忙跟上二位人马的脚步，拐了几道弯，来到一间巨大的石厅里，石厅正中间有一个岩浆湖。

    火红色的岩浆烘得整间石厅明亮炎热，一条看不出材质的水渠链接着岩浆池和山体的一道裂口，裂缝中不断有浓稠的岩浆涌出，沿着水渠，滴进下方的岩浆池。人马们聚集在石厅里，有人在做饭，有人在制陶器，还有人在把岩浆舀进很色的火炬筒里。原来人马们是用岩浆照亮的浓雾森林。

    老人马显然是喀戎部的族长，他的到来让厅中的人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石厅门口投来视线。

    老人马清清嗓子，指着欧文和霁兰：“他们是不朽族和龙女，来找美杜莎的真实历史。准备一下，带他们去看岩画。”

    欧文和霁兰听明白了，那种鳞甲怕是来自美杜莎的蛇发。

    热情好客的喀戎族邀请二人坐下休息，欧文却始终担心养老院失踪老人的安危，想先去看看岩画再说。

    老人马拍拍欧文的肩膀，示意他安心：“岩画是画在峡谷尽头的，那里只有在夙夜之交时才能进去，在黎明出生前必须出来。现在还早，你们进不去的。”

    欧文点点头，惊讶地发现人马们的食物竟然出奇地丰盛，有牛肉、蔬菜，还有新鲜的橄榄。

    老人马仿佛会读心一般，看出来欧文的惊讶：“这是神祇的恩赐。火神赫淮斯托斯恩赐我们一种矿石，可以不被岩浆融化，制造火炬。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赋予我们狩猎的天赋，并用太阳神车的青铜片包裹日光之火送给我了，让我们能在这里种养植物。条件是我们喀戎族替神祇们看守这片圣林，不让任何生物从这里进入冥府。”

    霁兰闻言，不禁生出几分疑问：“那你们知道冥府的入口在哪吗？”

    老人马摇摇头：“不知道，入口被隐藏起来了。”

    欧文和霁兰草草吃过饭，等到了午夜时分，跟着老人马穿过石厅，走向峡谷的最深处。

    这段说是峡谷更像地道，高度约三米，顶上全是造型各异的石笋。地道内阴冷刺骨，不复之前的炎热。通道一马平川，没有枯树，也没有浓稠的白雾。但两侧的石壁却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吞噬光亮。岩浆火炬也照不远，强光手电在这里更像一只快要燃尽的小蜡烛。

    几人走了半个多小时，忽觉眼前一片光明，仿佛瞬间从地底深渊走到了星空之下。

    地道的尽头并不是黑暗嶙峋的石壁，而是一道更深的悬崖。

    悬崖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一条瀑布飞湍直下，水波激荡，喧豗如雷。水中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无数的发光亮点在水中肆意徜徉，溅起的水花夹着光斑飞舞盘旋，仿佛诸天星辰陨落水中。水汽蒸腾向上，在地洞顶部形成了一片白雾，笼罩着这片天地。云雾中也裹挟了光点，放眼望去，银河倾泻，星云闪烁，群光璀璨，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是地底还是山巅。

    欧文和霁兰一时都看呆了。任谁也想不到，幽暗的地底竟有如此壮观美景！

    老人马提醒二人抓紧时间，欧文和霁兰才如梦初醒，顺着老人马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两道科林斯式圆柱直耸入水云，柱头精致典雅的茛苕花浮雕在光雾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沟壑错落有致的柱身晦暗不明，显得柱子之后的洞穴幽深晦暗。

    老人马手持火炬，当先开道，进入柱子后的四方形洞穴。

    欧文和霁兰随后也跨了进去。

    一进去，二人便被满满三面石壁的红褐色岩画惊呆了。

    这些岩画笔触生涩，并不算精美，跟门口的两根巨柱比，像是原始人的作品。但是岩画的内容却震慑人心。

    二人凑近岩画仔细端详，发现岩画是用矿石混合动物油脂绘成的，整间洞穴的岩画连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美杜莎种族真正的历史。

    画中用碳黑色勾勒美杜莎恐怖的蛇发，用金黄色和白色描绘神祇的身影，用朱红色渲染诸神之战的血腥，用海蓝色代表神的恩赐和贵族的威严。

    岩画中第一位美杜莎原本是雪肤花貌的仙女，她虽生来携带有邪恶妖魔的血统，可内心的善良让她与众生为友，居住在海洋中的一座小岛上。岛上百花争妍，牛羊温驯，有无尽的麦田和清澈的溪流。

    可是美杜莎倾世的容颜很快招来海神的垂涎，无耻的海神波塞冬用花言巧语诱骗单纯的美杜莎，将她掳到雅典娜神庙中，却在得手之后讲她抛弃。这让美杜莎遭到了海后安菲特里忒的报复，海后将多年来对海神的怨愤全部报复给了美杜莎。于是海后摧毁了美杜莎生活的小岛，让她无家可归。

    但是怒火中烧的海后没有就此作罢。她又找到爱神阿芙洛狄忒，让她诅咒美杜莎，把她金色的长发变成了一群扭曲的毒蛇，让世人看见美杜莎就觉得恶心恐怖。

    在这之后，美杜莎四处漂泊，孤苦无依，只能屈居于阴暗的洞窟，与妖魔恶鬼为伍。可是直到此时，这位可怜的仙女仍怀有一颗善心。岩画用金黄色勾勒此时的美杜莎身体，很明显区分于最后堕落成恶魔的女妖。

    但是命运女神并没有眷顾这个可怜人，雅典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协助英雄珀尔修斯讲她斩杀。后来美杜莎的头颅被镶嵌进盾牌，而她的鲜血化为了后世的美杜莎氏族。岩画中此时的美杜莎已经通体漆黑了，很显然，她心中不再留存善念，只剩下无尽的仇恨与凶残。

    在这之后，美杜莎族们便开始大肆斩杀海洋仙女，借此像海神和海后复仇，并且以猞猁、鸽子、山羊、天鹅等阿芙洛狄忒的圣物为食。

    在第三次诸神之战时，美杜莎族纠集在一起，进攻雅典城。霎时间，雅典城中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人们跪地哀嚎，祈求神明赐福，驱除妖魔，还雅典一个安宁。

    洞穴中用整整一面墙的篇幅绘制了雅典的这场灭顶之灾。鲜血一般的朱红色颜料涂满了墙壁，碳黑色的蛇发女妖们在城中横行，所到之处，只余遍地尸骨。墙柱雪白的神庙中，身披海蓝色长袍的女祭祀们伏地祈祷，而她们的面前只有一尊面容不清的神像。

    雅典城上空黑烟滚滚，妖魔的浊气遮挡了日月。而黑烟之上，洁白的云端，金色的诸神默默注视着惨案的发展，无一人出手。他们是怕了吗？

    霁兰和欧文看到此处，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画中无尽的绝望仿佛透过石壁，直达每一个看画人的内心。他们耳边好似响起了三千多年前的哭嚎，中间还夹杂着狠毒女妖的狞笑。

    二人对视一眼，转身看向最后一面石壁。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面石壁上，雅典城已经恢复了安宁，人们安居乐业，白色的神庙不复往日威严，天空中也没有金色的神祇们注视人间。就好像另一个时空的雅典城 ，没有灭顶之灾的降临，也没有高贵女神的庇护，只有人类自力更生，繁衍生息。

    霁兰转身看向第二面石壁，确实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惨景。

    “难道岩画不全？中间丢了一部分？”霁兰盯着岩画，低声猜测道。

    欧文仔细查看过最后一面岩画，终于发现了端倪，把霁兰拉到身边，指着岩画上的人们说道：“不，我想应该是没画，或许记录者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你看，这幅画不是雅典恢复了原样，画上的人穿着古罗马服饰，城中的装饰也是罗马帝国的图腾！雅典灭亡了，这只是古罗马人复原的雅典城。”

    霁兰后背一阵恶寒，第二幅画表面诸神很清楚雅典的凄惨，可他们都作壁上观，无一人出手想助。为什么？明明慈悲的神祇为什么抛弃他们的信众？

    霁兰想到了什么，但是碍于老人马在场，只能压下疑问，准备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