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兰银牙紧咬，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岩画。

    就在刚刚，老人马拒绝了他们给岩画拍照的请求，他只允许二人用大脑记住岩画的内容，不允许任何复制品流传于世。

    言谈间，老人马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人不爽，但二人也没办法，距离黎明还有两个小时，他们必须尽可能记住岩画的每一处细节！

    黎明前三十分钟，洞穴外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好似有人敲响了鲨鱼蒙皮的战鼓，又像是什么太古时代的巨大生物苏醒了。

    听见吼声，老人马脸色一变，从欧文手里夺回火炬，跑到洞穴门口左右张望。确定了什么之后，他后头说道：“走！该走了！快！”

    欧文和霁兰对视一眼，看来还有其他东西藏身此处，而且人马族似乎很害怕那东西。

    二人跟着老人马回到石厅，霁兰一路上都在回想自己方才记住了多少，然而不论她多么尽力，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不是天才。岩画体量巨大内容翔实丰富，她完全记住的细节恐怕不足五分之一。

    欧文回头望着被巨石掩盖住的地道，低声问老人马：“我们今晚还能再去一次吗？”

    老人马哂笑：“你们能记住的已经够用了。”

    请求再次被拒绝，二人也无可奈何，地道尽头的秘密远不止几幅岩画那么简单，但眼下还不是跟人马族硬碰硬的时候。二人思忖一番，明白再留在地底也是无用，遂原路返回。

    等二人爬回地面，已经日上中天，接近正午了。

    齐久边听欧文形容底下发生的一切，边把黄金绳卷回线轴，舒云控制岩石掩盖洞口，霁兰则将自己记住的岩画重现在纸上。

    四人休整到第二天，将地面上的一切痕迹全部抹除，开车踏上了归途。

    不料车开到半路，迎面撞上了寒流带来的暴风雪。山间一时风动雪狂，难以前行半米，只能在山中停车扎营。

    四人找到一处平缓的山坡，将两辆车紧紧停靠在一起，车顶上铺上帆布，建成了一个简易避风所。

    舒云和霁兰裹着所有厚毛毡，坐在暖气全开的越野车内，还觉得刺骨的寒风不断往她们脖颈里面钻。

    欧文忍不住调笑：“龙族也怕你吗？我记得你们是冷血动物啊！”

    霁兰瞪他一眼，想把他踹出越野车，但又不想把腿伸出去，只好继续拿眼刀剜人。

    “我是半神，确切说有一半人类血统，自然怕冷。”说完，霁兰眼珠一转，想到了欧文的短板，“你呀，让你多读点出，你偏偏去喂猪。你要是多读点书就知道我们龙女和山鬼都是半神半人了。”

    欧文颇有些无奈，他很清楚龙类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犯贱。

    “反正也无聊，不如你说说你当初问什么成为不朽族？”霁兰挑挑眉，隔着毯子踢欧文的后背。

    眼下气氛太压抑了，被困在暴风雪中，随时都有送命的风险，要是再不说点开心的，她随时可能暴走。

    欧文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因为塞巴斯蒂安说我是三千年来最耀眼的天选之子。”

    “哈？”霁兰被逗笑了，“天选之子还被派来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你们欧洲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吗？”

    欧文垮起脸：“我有什么办法，塞巴斯蒂安看了个电影，觉得学里面，让我出来一个人历练历练，回去当救世主。”

    “什么电影？”舒云忍不住问道。

    欧文咬牙吐出来一个名字：“《黑客帝国》”

    霁兰和舒云对视一眼，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齐久打断两个幼稚鬼的斗嘴：“认真的，我记得珀耳塞福涅的圣林不是冥府入口吗？为什么会在这？”

    欧文脸上笑容一僵：“你没记错，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塞巴斯蒂安说过，三千年前特洛伊之战本已经拖垮了迈锡尼，就算迈锡尼的国王阿伽门农回到了故土，也不能阻止迈锡尼文明的消亡。可是一位被俘虏至迈锡尼的特洛伊公主并不甘心，她决意要让迈锡尼人尝一尝战乱的苦痛，她立誓要为特洛伊的灭亡复仇。”

    欧文控制天赋，点燃了车厢地上的小碳炉，让车内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度，才继续讲述太古时代的旧事：“但当她发现迈锡尼王族混乱的内帏后，又忍不住同情阿伽门农的不幸。最终这位公主跟阿伽门农一同被害死，死前她用自己的灵魂献祭，要四海精灵和八方神使告诉所有人，迈锡尼毁灭于跟特洛伊相同的原因——红颜祸水。后来这个消息被亚马逊人的新女王得知，她忌恨神命令上一任女王参加特洛伊战争，于是跟奥林匹斯山宣战。”

    “宣战？”舒云听出了问题，“亚马逊人，也称作阿玛宗，她们都是战神阿瑞斯的血脉，为什么要跟奥林匹斯山宣战？而且我记得死于特洛伊之战的女王，也是因为自己做错事才自愿参战的啊！”

    “是的！你说的没错！”欧文苦笑着点头，“新女王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是她很快集结了军队，即将兵发希腊联邦。就在这时，奥林匹斯山上也爆发了内乱。”

    “确切地说是激化了十年特洛伊战争造成的矛盾。”齐久将车顶帆布上的雪掸掉，钻回车里，为欧文的讲述补充要点，“诸神本就不是很和睦，十年鏖战让他们彻底分成三派，亚马逊人的宣战让隐藏的矛盾全部翻到明面上了。”

    欧文长叹一口气，点点头：“是啊！十年鏖战之后，身心俱疲的神祇和人类，并没有选择让橄榄枝长满爱琴海沿岸，相反拉开了诸神之战的序幕。”

    欧文的声音因为情绪而变得低沉无力。霁兰听出了了他言语之中的隐忍和不甘，可惜她并不了解实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齐久见欧文情绪越发低落，开口替他讲述下去：“在这场诸神之战中，许多神祇不知下落，就连十二主神也大多是死走逃亡，基米里人的迷雾王国被毁灭，冥府入口被封，已经死去的魂灵无法魂归冥府。世界的秩序崩坏，各路妖魔鬼怪肆意横行，那时的希腊诸国，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舒云听得入迷，心绪不禁被牵动：“后来呢？”

    齐久指向平原方向：“后来神祇们咬牙决定，将亚特兰蒂斯献祭，把那里沉入深海，当做新的冥府入口。”

    霁兰感到有些不对劲：“那个直接引发这一切的特洛伊公主是谁？”

    欧文和齐久同时挑眉，抬头盯着霁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卡珊德拉。”

    霁兰和舒云一惊，卡珊德拉？既然跟这个女先知有关，那么后面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结局。

    齐久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石版画的照片，展示给众人。

    石版画整体呈深灰色，表面被颜料染成了朱红色。很明显在照相片时，有人正在拓印石版画。

    朱红色的颜料让石版画的刻痕格外清晰，不大的石板一共可以分为三幅图片。第一幅图背景应该是在神庙中，六根粗壮宏伟的多利克式圆柱支撑起壮观的神庙。一个纤细的女子站在神庙前，与一位身披轻铠的健壮男子缠绵低语。

    第二幅图是巨大的木马矗立在残破的城墙前，马腹洞开，全服披挂、手持长枪短剑的战士们跳下马腹，冲向欢庆中的敌人们。

    第三幅图又是在神庙前，但不同于第一幅图，这幅图中的神庙用的是典雅秀丽的爱奥尼式圆柱，明显是一座祭祀女神的庙宇。八根圆柱围城的神庙大厅中，手持盾牌的男人强行将纤细的女人扛在肩头。

    几人在手机没电关机之前看完了石版画，抬头问齐久：“这是卡珊德拉的经历？”

    “是的。”齐久点头，“据说卡珊德拉跟光明神阿波罗做了交易，她将侍奉阿波罗，并为他诞下子嗣，而阿波罗教会她预言的能力。但是卡珊德拉在学会预言后，便背弃了承诺，拒绝侍奉阿波罗。于是愤怒的神诅咒了卡珊德拉，他要人们都不相信卡珊德拉的预言，要让卡珊德拉终身只能生活在不被信任的痛苦中。”

    “这倒不全怪阿波罗，毕竟是卡珊德拉先背弃承诺的。”舒云说道。

    欧文点头表示同意：“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卡珊德拉毕竟是得到神赐的预言家，而且她在特洛伊城破之时躲进了雅典娜神庙。按照固定，躲进神庙的女人是受神明庇佑的，任何人不能驱逐或是玷污她们。可是希腊军官小埃阿斯冲进雅典娜神庙，将卡珊德拉强行带走了。”

    欧文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再后来卡珊德拉就被阿伽门农带回了迈锡尼，在迈锡尼的宫变中被杀死。不过她的灵魂并没有去冥府，据说被神封印在一块岩石中了。”

    霁兰有些困惑：“就算她导致了冥府之路的封禁，但是把她的灵魂封印起来有什么用呢？”

    欧文和齐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卡珊德拉就是第一个告诉不朽族，与神签订契约，获得救赎，才能死后进入冥府转世轮回之人。她在获得预言天赋后，曾经以凡人肉体进入过珀耳塞福涅的圣林，在那里她见到了被杀死后，游荡世间无归无托的不朽族灵魂，说出了这个预言。”

    “原来如此！”舒云低声惊叹。

    “后来不朽族在墨科涅跟已经有些没落的神族签订契约，不朽族替神诛除妖魔，神恩赐不朽族的魂魄能在死后进入冥府，轮回转世。”欧文揉揉眉心，继续讲述起太古时代的往事，“签订契约后，不朽族接到的第一个神谕就是铲除美杜莎们。我猜要么是地底岩画的创造者不知道是谁挽救了雅典，要么就是他也不相信不朽族救援人类，觉得这个事实太过惊悚，不敢画下来。总之不朽族跟美杜莎已经是三千多年的世仇了，如果那只‘Jinn’带有美杜莎血统，一定不是好事。”

    舒云点头：“既然确定了那种鳞甲是源自美杜莎基因，咱们就有继续查下去的线索了。美杜莎是唯一一个不能永生的太古妖族，她们需要定期服用魔药，才能维持青春面容和人类形态。恰巧，我知道其中最重要的药引子是什么。”

    齐久眼睛一亮，急忙追问：“是什么？”

    舒云诡秘一笑：“一颗用橄榄腌渍过三个满月之夜的墨悲之心”

    欧文没听懂：“什么是墨悲之心”

    舒云一愣：“你们不朽族不知道吗？就是在月圆之夜，把一位吃过牧神之肉，喝过海妖鲜血而内心依然善良的长者献给邪神，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剖出这位长者的心脏。这颗心即墨悲之心。”

    欧文苦笑：“我们已经三千多年没见过美杜莎了，图书馆里关于他们的情报不足一页羊皮卷，否则我也不至于不认识他们的鳞甲。”

    齐久想起出发前四人在乌狮城的谈话，忽然激动起来：“说起来华国神话中的氏人国很可能就是美杜莎飘洋过海，逃到南洋一带隐居的证明，这么想来古希腊的神话和华国神话就进一步串联起来了！说不定咱们真的能在华国找到真正的救赎！”

    欧文闻言，努努嘴，想说什么，但实在不忍心戳破小孩天真的憧憬，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