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微微抬起了低垂的头颅，她眼角湿红，眼珠布满血丝。原本温良的眉宇间也满是骇人的杀气。如果雕塑家们看到这样的盖亚，一定会一斧子劈碎自己辛苦雕刻的塑像。

    盖亚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对洁白无暇的扇贝，她手轻轻一推，扇贝便飞向欧文，最终缓缓落在欧文的掌心。

    欧文碰到扇贝才发现，这对扇贝是一种不知名的材料雕刻而成的，触感温润，拿在手里很有分量感，有白欧泊随光线变幻的彩色荧光，又有珍珠的细腻触感。

    欧文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扇贝的名堂，只能老老实实问盖亚：“这是什么？”

    盖亚也收起了高傲，有问必答：“这是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的圣物。阿芙洛狄忒失踪了，我认为她可能已经遇害了。在她失踪的现场，找到了这对贝壳。她是在一处城堡里失踪的，我和忒弥斯仔仔细细探查过，城堡大门和房间大门都没有异常，地毯、挂画也都整整齐齐的，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踩踏过的痕迹，但没有搏斗痕迹，她应该是自愿失踪的。”

    盖亚收回贝壳，又把一个黄金盒子送到欧文面前。

    “阿芙洛狄忒失踪的城堡至今还在，房间内一应物品没人动过。这些年甚至没人进过那间房间，你要是想，可以去查看一下，或许你能发现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痕迹 。”

    欧文腹诽：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房间里估计灰尘都有一米厚了，种白菜都绰绰有余，能看到什么？

    盖亚轻笑出声：“我们保留了阿芙洛狄忒失踪的房间，自然有手段让房间逃过时间的法眼。放心吧，里面一切都跟她失踪时一模一样，没有一米厚的灰尘，更没办法种白菜。”

    欧文缩缩脖子，这下他确定了，他在神庙里的所思所想，盖亚都能读出来。

    “是的，你在我的神庙里，无论想什么，也不论你有没有表现出来，我都知道。”盖亚轻轻点头，验证了欧文的猜想，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我承认，是我主观意识影响了我的判断力，我只想着克洛诺斯逃走了，理所当然认为威胁就是他。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阿芙洛狄忒是自愿的，那么带她走的肯定不是克洛诺斯。他们俩素无交集，能让阿芙洛狄忒那种心高气傲的女人自愿抛下荣华富贵的，只能是她心尖上的人，阿瑞斯！”

    沉吟半晌，盖亚似乎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承认自己像傻子一样，追查了几百年本就不存在的蛛丝马迹，她拢了拢卷发，挺直腰身，端坐在欧文对面，恢复成了第一次出现时的高贵紫衣美人。

    “在克洛诺斯杀死第一代神王之后，惹得天地自然不悦，因此立下了弑神的禁忌天堑。可克洛诺斯肆意妄为惯了，他怎么能甘心被束缚手脚呢。所以他弑神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为了报复羁押之仇，二来杀尽所有神族，再生出一个新的神族，他就是众神始祖，是他们唯一的效忠对象。借此他就可以威胁天地自然，恢复他的神力，否则他便让希腊文明之火以及所有后续衍生的文明永沉深渊。如果文明之火被雪藏，那么人类就只能像原始人一样，社会秩序崩塌。这是天地自然不能容许的。所以届时天地自然只能受他胁迫。”盖亚说话时一直在轻轻摇头，明亮的眼珠也因为心中的痛苦而晦暗。

    “可阿瑞斯不同，他对其他神族同胞没有什么仇恨，自然无仇要报。阿瑞斯是出了名的嗜杀成瘾，满脑子都是尚武精神，又很容易满足于安逸的生活。所以我猜他弑神，是为了按照石碑的指引，引发灭世的灾难。灾难之后，他又可以如太古时代一般，按照自己的想法塑造人类了。”盖亚挥手，让冰墙融化，紫色的光芒从冰墙中涌出，消失在花园中。

    “你们不朽族学过希腊传说和历史，应该知道，太古时代，神一共创造了六代人，现在存活于世的就是第六代。这一代人类由我的骨肉，也就是泥土岩石而来，所以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坚韧不屈，辛勤善良。神在这之前分别创造了黄金一代、白银一代、青铜一代、英雄一代和黑铁一代。每一代人类都有他们的优点和劣势，没有任何一代是完美无缺的，即使是第六代。”盖亚掰着手指，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但是神却并不甘心，他们一意孤行，非要创造出一代完全符合他们要求的人类。可惜他们创造人类一代不如一代。终于，在洪水毁灭黑铁一代后，只有普罗米修斯的儿子和儿媳存活下来，天地自然再也忍不住了。神祇按照心意干预人类的生活不再被允许，这一代人类才得以繁衍至今。”盖亚抚摸着手臂，神情和蔼温柔，似乎在抚摸儿女的发鬓。

    “而阿瑞斯不惜命令塞壬织梦也要找到的石碑，正是太古时代神祇引发灭世灾难的方法。这个方法虽然实现起来困难重重，但绝不是痴人说梦。据我所知，石碑第一句就写明了对于能引发灭世灾难之神的要求——手染每一代神的鲜血，变成残暴无常的仇恨之化身。”

    信息了太大，欧文脑子快爆了：“为什么要将这种方法记录下来，还要留存于世。这不是作死吗？”

    盖亚苦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一个石碑的，但它具体长什么样，在哪里，写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它是宙斯联合冥王哈迪斯共同刻写的，写的时候还特意避开了其他神祇。”

    欧文龇牙咧嘴，想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愤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摇头，搓搓额角：“哎呀哎呀，欧文呐，你个二缺，你就是让塞巴斯蒂安骗了。什么享受生活，看遍世间喜怒哀乐，根本就是放屁。老子被你坑死了，这不朽族根本就是给神擦屁股的嘛！”

    盖亚看着言语粗俗的欧文，隐约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他们都跟欧文一样，在面对压力时嘴上自暴自弃，实际上关键时刻，比谁都拼命。

    “我虽然不知道石碑上的具体指示，但我知道最后一条，是在塔尔塔洛斯献祭一位反叛者，用古老的血液腐蚀灾难的封印。而在最古老的希腊语中，‘泰坦’隐含着‘反叛者’之意。但我希望你将这一条作为最后的备选方案，不要指望着在塔尔塔洛斯守株待兔。”盖亚轻舒一口气，言语间带了几分放松，落到欧文耳朵里很不是滋味。

    这位创世神，伟大的地母是觉得把重担扔给别人，自己就能解放了吗？开玩笑！她小儿子不听话，很大程度上都可能是因为她教子无方，别想把担子扔给别人，保全自己。

    “那你呢？你不能全指望着我们不朽族来处理烂摊子吧！”欧文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带火，直往盖亚脸上燎。

    盖亚没有直接回答欧文，而是端起酒杯，迎着火炬般的目光，隔着石桌，遥遥敬了欧文一杯酒。

    “现在宙斯为首的十二主神都消失不见了，所以只有我们这些创世神够格继续履行神族跟不朽族契约的。你放心，我允诺你诛神之后，非但不会堕入地狱，我还会让你在死后灵魂越过轮回之苦，升为神祇。与日月齐光，与天地同寿。没有人会再威胁到你的安全。此言天地共鉴，若我违背，便永失我真爱的女儿们。”

    欧文勾唇露出一抹嘲讽，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些，我是问你打算怎么阻止阿瑞斯，毕竟他是古神，还曾经是第三代神族的主神，即使失去了神力，也不容小觑。万一我失败了，你当如何？”

    盖亚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挥手撤去了石桌上的珍馐美酒，转而出现了一副金光闪闪的重型铠甲。

    “太古时代，群魔乱舞。我身为大地女神，自然不能龟缩躲避。当初我也是身披铠甲，征战四方的。虽然已经过去几千年了，但我心中热血从未冰冷，如果……如果阿瑞斯一意孤行，不论他的党羽是谁，我自当为人类而战，九死不悔！”

    一番话字字铿锵，铮铮然如铁琵琶铜牙板，穿云裂石，掷地有声。

    欧文也被感染了，全身热血沸腾。他心底不禁为自己怀疑盖亚捍卫尘世的决心而生愧意。

    盖亚从容哂笑：“你不必介怀，毕竟我确实隐世太久了，你怀疑我也是应该的。”

    欧文向盖亚行了一个十五世纪的贵族军礼，这是他表示最高敬意的方式。

    “我得先跟霁兰和齐久他们汇合。”

    盖亚点点头，掏出生命之瓶，递给欧文。

    “射中你的霰弹被黑杨木汁液处理过，恐怕他们没有材料救你，但我可以！喝一口，喝完我送你出去。”

    欧文摇了摇生命之瓶，仰头灌了一大口。没想到瓶中之水看似清澈如泉水，实际上苦涩无比，欧文嘴里顿时像爆了一个黄连炸弹。

    看着欧文被哭到扭曲变形的面容，盖亚不禁噗嗤一笑，眉眼也舒展开来，宛然一位豆蔻年华的无忧少女，天真开朗。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仙女。不……你本来就是仙女，但笑起来能沉鱼落雁。”欧文直视着盖亚的双眼，目光真诚坦荡。

    盖亚被欧文的真诚弄红了脸蛋，又被他的话逗得大笑。

    “别多说了，你快走吧，不然那两个姑娘的眼睛要哭成水蜜桃了。”

    盖亚伸手挡住了欧文的双眼，欧文也顺势闭上了眼睛。紧接着，盖亚使劲一推，欧文就像掉进了漩涡，被几股力量不断撕扯，最后钻心的疼痛席卷了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