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和商朝不过是神族内斗的……傀儡。”霁兰声音低沉，惊悚的真相随着气音缓缓飘入欧文与齐久耳中。

    舒云挑眉，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连日来的骤变。

    太古时代，三皇五帝上悉天意，下应人心，驱除凶邪，在九州之内建立了数个不同姓氏聚居的部落。可是就像几千年来的传说所言的那般，九天玄女作为太古司战之神，授予黄帝兵法。自此开启了神族干预人类社会的先例。

    大禹传位给儿子启，便是神族正大光明干预人间事的开端。而后神族日渐沉迷于人类愈来愈丰厚的供奉之中，但太古时代人类繁衍困难，婴儿少年大多夭折，如果人类不能越来越多，那么神族如何能享受更多的供奉呢？

    答案只有一个，血淋淋的，带着死亡的气息。那就让其他部落也信仰供奉自己。于是九州狼烟再起，只是这次的剑锋刀刃不是指向凶兽妖魔的，而是指向人族不同姓氏不同生存范围的同类。

    在混战之中，人族渐渐察觉到了异样，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开始穷极一生窥探天机，神族的秘密不在牢牢掌握在贵族与祭司们手中。平民百姓开始偷偷摸摸制作羽冠，企图蒙骗神的眼睛，与神对话。

    第一个被蒙骗到的神是太古混沌中孕育的第一条龙，这条龙就是后世祭祀中的祖龙。但祖龙因为打乱了更高阶神族的筹谋，被设计斩杀。夏朝人找不到自己供奉的龙，听不见祖龙的神谕，便心生一计，用绿松石、青玉和白玉拼凑出来了一条他们梦中的祖龙。

    后来夏朝国破，汤承袭君位，建立商朝。夏朝遗老担心他们拼出来祖龙被来自东夷信仰玄鸟的商族破坏，这样祖龙连灵魂都无从依附了，所以他们将宝石祖龙带入了墓穴。

    果不其然，商族来自东夷，他们相信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朝隧朝拜玄鸟为图腾，对龙族的供奉也就日渐减少了。

    然而由奢入俭难啊，神族岂能甘心独属于自己的供奉被东夷部来的小神抢走。于是商朝存续的五百余年间，不断有其他的信仰冲击王族的图腾崇拜，比如凤凰。在商朝王族延续期间，凤凰这种神鸟对玄鸟构成了极大的冲击，甚至中后期有不少王公权贵以凤凰形状的冥器为自己陪葬。

    商朝后期，人类的君主不再一心一意听从神的指示，他们觉得神与凡人并无二致，神也会妒忌，也会仇恨，也会有悲欢离合，也会勾心斗角。于是对于神的轻视日渐积累，直到末代君王帝辛在权臣悍将的虎视眈眈中继位。

    这位君主不似他的父兄祖先们那般好脾气，他不甘心受人掣肘，一心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扭转衰颓。可惜独夫之心，在那个事事要宗族耆老商量之后才能决定的年代，终究是异类。

    后来随着帝辛手中权柄日盛，军队也慢慢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神族也发现他们不能再将这位人类君王当做傀儡了，他们感到恐惧，他们感到害怕，他们担心帝辛会斩断神与人对话的渠道，会推翻他们所有的供奉。神在惊惧之下，想出了一个昏招——利用另一个好摆布的傀儡替换帝辛。

    彼时放眼天下，最适合的人选就是醉心八卦易术的西伯姬昌。姬昌之父在位时，已经厉兵秣马多年，到姬昌时军队的战力足以与商朝之军抗衡。而姬昌痴迷八卦，信奉伏羲大帝，故极易于神操控他。此外姬昌本身性情谦和庸弱，从里到外就是当傀儡的不二之选。

    可神经历太古时代的变迁，已经变得过于自负。他们自认能辨识天下之事，牢牢控制着每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契机，却不想姬昌在关键时刻算得天机。于是姬昌迟迟不愿发兵攻商，死前还废去最像他的长子伯邑考的世子之位，转而让行事果决，计不旋踵的嫡次子姬发继位。

    神族傻眼了，他们没想到姬昌不按套路出牌。因此神族内部分成了三派，加上原本避世隐居，不问尘世的神族，神族一共分成了四派人。

    一派神认为那姬昌既然胆敢悖逆神谕，其子比他更加刚毅果敢，必定不会甘心侍奉神族，应该继续扶持帝辛。相对的另一派神决意要扶持姬发，毕竟新握权柄根基不稳的君主，可比囊括大权独御四海的君主要好摆布得多。第三类神早已在连年的尔虞我诈中疲累不已，只想学第四派神族，找个云气飘渺的名山大湖隐居避世。

    于是乎武王伐纣的战场真的就像小说《封神演义》中写的那般，成了神族内斗的修罗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神族这样声势浩大地闹一场，弄得人类苦不堪言。瘟疫在九州肆虐，太古凶兽挣脱牢笼，残食百姓，星辰衰微，人类不能再通过占星像诸神祈祷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人类伤亡惨重，终于惊动了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他二位闻听过前因后果，怒若雷霆，登时处置了一批神族，也不论前尘往事，不论这些神太古时代追随炎黄二帝稳定九州的功绩，一棍子打下凡尘，剔了他们的神根仙骨，令他们永世不得再窥天机法门。

    自此，神界换来了从未有过的清净。伏羲大帝还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神肆意插手尘世变革，若有不得不为的因由，需得先报于东皇太一，由他判断该因由是否合理。若东皇太一也不能拿定主意，则需要召集诸位正神，共同判定。

    如此才止住了神族在人世肆意妄为之风，神族也逐步效仿人类，建立起了并不算森严的管理制度。

    可不久之前，炎帝麾下烈山氏有一女仙，名唤姜狸，德行有亏，只落了个山鬼的差事。她不甘心以炎帝正统后裔的身份，屈居诸多杂号神族之下，竟偷偷窃走了炎帝之妻听訞娘子当年于姜水之畔亲手制成的石斗，又用石斗掳走了四海龙王，逃遁无踪了。

    欧文的CPU已经处理不了新信息了，他感觉自己像鸭厂里的鸭子，从生下来就被一根管子胁迫喂食，等肥了就要被宰掉吃肉了。自己的脑子就是填鸭的胃，被一股脑塞进去了成吨的信息饲料。现在别说让他理清头绪了，就是让他重复一遍刚刚舒云和霁兰所讲之事，都是要他老命。

    齐久僵硬地晃晃脖子，精确找到了华国神族近几百年接连行走凡世的直接原因：“所以现在华国的四海龙王都下落不明？”

    霁兰点点头，这是他们龙族的秘辛，本不应该轻易说与外人听。可是敖荣很可能在寻求羽化登仙之道，阿瑞斯也跟敖荣搅和到一起去了。如果继续隐藏真相，很难保证她们跟不朽族的合作。况且霁兰很了解欧文，这家伙骨子里有贵族的傲气，即使无路可退，也绝对不会用下作手段的，秘密说给他，跟说给一块石头一样保险。

    至于齐久，他还不是不朽族的时候就由华国诸位龙女共同抚养了。所以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龙族内部都很清楚。

    欧文起身来回踱步，手指不断搓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转身从车里掏出来一包烟，点了一根，狠狠吸了起来，不过几口的功夫，烟卷已经烧到了尾部。

    “你是……不……你是……”欧文捻灭烟蒂，坐回霁兰身边，想问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一开始是因为那只Jinn悄无声息潜伏在了乌狮城，我担心有其他东西跟着一起混进来了，所以跟你们去了上扬斯克。为了查到那种鳞甲的来历，好有个提防，也为了试探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希腊妖兽入侵华国。”霁兰替欧文问出来了所有问题，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没有丝毫遮掩。

    欧文一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机械地摇摇头：“我俩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当初真应该打断阿瑞斯的腿，省了咱们如今的麻烦。说起来最近发生的一切，也突破了我的……世界观。”

    霁兰摇头：“我知道你们什么内情也不知道，我是愿意信任你的。”

    齐久直起身子，颇有几分正襟危坐的严肃感。欧文是他的同族，也是他唯一的挚友，但霁兰也是数次救他性命教他礼义道理如母如父的阿姐。如果他俩闹掰，齐久打心底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霁兰撑地，双腿向身后探去，换成了跪坐的姿势。她生于西汉早期，最先学的是汉朝礼仪，所以如果有什么她认为极其严肃的场合，一定会依西汉规矩行礼。

    果然，霁兰双手交叠于额前，长揖肃拜：“我身为龙族小辈中资历最久年岁最长之龙，自当在四海龙王失踪后撑起重担，这是我骨血中自带的责任与担当。之前有意隐瞒真实目的，确非君子所为，如果你不愿再与我同行，我能理解。”

    欧文茫然地歪头盯着霁兰许久，烧糊的CPU才运转起来。他连忙扶起霁兰：“我不是在想这个，神族体系庞杂，你身不由己，我能理解。我是……我是在想你说敖荣想要依靠旁门左道羽化成龙，但修习法门已经被伏羲大帝禁止又被女娲娘娘藏起来了，那……那你说他现在找的方法是哪来的。”

    霁兰没想到欧文在意的是这件事，愣怔了一瞬，随即收回思绪。

    “姜狸当年叛逃前，在女娲娘娘驾前听讲礼乐道法时偷看过太古秘卷。我猜要么是后来敖荣不知道怎么跟姜狸勾连到一起去了，姜狸才告诉他的。要么他俩本就是一伙的，姜狸特意为敖荣偷看的这类记载。”

    齐久不解：“没有其他的可能吗？”

    霁兰和舒云对视一眼，一起摇头。

    “华国虽然神界体系庞杂，等级划分也并不森严。可大抵都是太古血脉传承下来的，可以说都是世家大族。世家最担心族中后辈德行败坏，让血脉蒙羞。人类如此，神亦如此。所以我想不会有如此大胆的神肯去偷看伏羲大帝明令禁止的东西。”霁兰身为龙族贵女，对世家中的林林总总再熟悉不过。

    舒云虽非太古血脉，却是有幸在女娲娘娘身边待过千余年的，也见过不少被送去女娲娘娘那学习的小神仙，其中有没有人偷学秘术禁法，她也有发言权。

    “女娲娘娘将所有不能留存于世的密卷单独保存在自己卧榻之下的盒子里，即使她老人家搬洞府的时候，也会亲自抱着那盒子，从不假手于人。我想能看到里面书卷的，除了姜狸没有别人。”舒云在地上勾画着什么，末了霁兰才看出来，她在地上写了一个篆体的“狸”字。

    霁兰点头赞同舒云的话：“听訞娘子亲手做的石斗被神农氏供奉为圣物，后来又得伏羲大帝的恩典，让那只石斗和听訞娘子亲手做的石尺、石枰一起，称测天下英才能力，秉公衡量世间功过是非，即使是神族也能被听訞娘子衡量一二。”

    “没错，听訞娘子的三件宝物是悬在所以神族头顶的一把天平，即使太古时代的正神也不例外。”舒云接过霁兰的话头，讲述起自己百余年前的亲眼见闻，“每年人类集体在娲皇宫祭祀女娲娘娘的时候，她老人家都会亲自去听一听人类的祈祷。姜狸胆大妄为，趁女娲娘娘魂魄归位的瞬间，也就是女娲娘娘最虚弱的时候，用石斗扣住了女娲娘娘，偷看了盒中秘卷。”

    欧文抓耳挠腮：“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华国神族追查的问题，跟希腊神族追查只是合成了一条线。那……咱们干脆先去看看阿芙洛狄忒失踪现场呗。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了。敖荣行踪诡秘，找不到他的老巢，阿瑞斯跟塞壬勾结，也了无影踪了。”

    霁兰瞠目结舌：“你不介意……”

    欧文不等霁兰说完，便打断了她：“我说了，我能体谅你背后势力庞杂，你身不由己，有什么要责怪的呢？说起来你和舒云今天讲出这一系列秘辛，不止让我和齐久如拨云见日，找到了追查的方向，也担了很大的风险吧！所以应该是我们谢谢你们信任我俩。”

    欧文眼中波涛汹涌却没有半点恨意与杀气，滔天的情绪之上是天高海阔的从容和磊落。他的笑容明媚和煦，即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如太阳般温暖大方，弄得霁兰鼻头一酸，泫然欲泣。

    “谢谢你！”

    欧文摇头，坦荡换坦荡，真心换真心，他没觉得有什么吃亏，更不认为哪地方值得生出什么隔阂。

    齐久也只是挠挠后脑勺，嘴角直逼进耳朵根，两排白牙熠熠生辉，像只开心撒欢的萨摩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