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夜风便裹挟着一丝尖锐的呼啸，从巷子口灌了进来。

    林晚照那句冰冷的断言仿佛还凝在空气里，沈昭之的心却已沉到了谷底。

    他手里这本薄薄的账册，此刻重如千钧，烫得灼人。

    这不是证据，这是催命符。

    “走！”沈昭之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林晚照的手腕，将那本账册死死按在胸口。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冯子安找不到我们，会立刻带人封锁所有出城的路，然后挨家挨户地搜！”

    林晚照反手握住刀柄，眼中杀意翻腾：“搜？正好，我今晚就让他父债子偿！”她对冯子安的恨意已经沸腾到了顶点，此刻手握铁证，理智几乎要被复仇的火焰烧尽。

    “然后呢？”沈昭之猛地将她拽向一口枯井后的阴影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井壁上，“你杀了他，惊动定王府，我们两个，连同这本账册，不出三天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我爹和你哥一样，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的话如一盆冰水，浇在林晚照的怒火上。

    她身体一僵，凌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是啊，冯子安不过是条走狗，杀了走狗，只会引来更凶恶的主人。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在巷口晃动。

    “搜！给我仔细地搜！尤其是那些废弃的院子和水井，任何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冯子安那尖利又饱含怒意的声音刺破了夜的寂静。

    他显然已经从孙茂的崩溃中推断出了一切，正带着人疯狂地追索而来。

    光影在墙壁上狂乱地跳跃，如同鬼魅。

    沈昭之屏住呼吸，将林晚照整个人更深地按进阴影里。

    两人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林晚照的身体紧绷如弓，一只手下意识地护在沈昭之胸前的账册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刀，冰冷的刀柄硌着她的掌心，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一队家丁举着火把，从他们藏身的枯井前几步远的地方跑过，靴底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个家丁似乎觉得井边阴森，下意识地朝这边多看了一眼，火光一晃，照亮了井沿上的一片青苔。

    林晚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刀的手指骨节已经捏得发白。

    只要那人再往前一步，她腰间的刀就会毫不犹豫地饮血。

    “看什么看！快跟上！”冯子安不耐烦的呵斥从前面传来。

    那家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耽搁，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光亮和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巷子重归死寂。

    沈昭之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确认周围再无动静，才缓缓松开手，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没有回城中的任何客栈或住所，而是绕着城墙根，潜入了一处早已废弃的破败窑厂。

    这里正是林晚照之前发现那半页信笺的地方，偏僻，荒凉，满是尘埃与败草，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寻了一间还算完整的窑洞，沈昭之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微弱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映照出两人凝重的脸。

    林晚照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账册，就着昏暗的光线翻看起来。

    她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和数字，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到最后，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这上面，不仅有她哥哥林远的名字，还有其他几个在过去几年里“意外”身亡或失踪的镖师、武人，每一笔记录都清晰地指向了定王府，而经手人，无一例外，都是冯子安的父亲，前任县丞陈德昌。

    “一群畜生……”林晚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指甲几乎要将账册的书页抠破。

    沈昭之从她手中拿过账册，神情却比她更加严肃。

    他没有停留在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账册的封面，那个墨迹斑驳的字号——“青竹驿递”。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这四个字，眉头越皱越紧。

    驿递，顾名思义，是负责传递信件、货物的行当。

    可一个普通的民间驿站，怎么会有如此详细的、牵扯到王府的秘密账目？

    又怎会用如此隐秘的方式，将这本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账册藏在井底？

    他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火光下，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最开始的几页，记录的都是本县范围内的一些阴私交易，金额不大，但手段狠辣。

    可越往后，账册上出现的地名就越是陌生，从邻近的府县，一路延伸到数百里外的州府。

    交易的数额也从几百两，变成了几千两，甚至上万两。

    记录的内容，不再仅仅是伪造证据、陷害忠良，更出现了“军械”、“粮草”、“边关图”这样骇人听闻的字眼。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地方官绅与王府之间权钱交易的范畴。

    窑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照也察觉到了沈昭之的异样，她凑过头，看着那些她完全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巨大分量的条目，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沈昭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猛地翻到账册的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账目，只有用朱砂笔画的一副简略地图，地图的中心，赫然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沈昭之缓缓合上账册，抬起头，目光穿透窑洞的黑暗，望向了深不可测的夜空。

    他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张由定王府织就的、覆盖了整个县城的阴谋之网。

    他以为自己只要找到线头，奋力一搏，总有将它撕开的可能。

    但现在，他手握着这本账册，才悚然发觉，自己和林晚照拼尽全力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网的线头。

    这只是从一头蛰伏巨兽身上，偶然脱落的一片鳞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