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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信纸上的血字
发布:2025-08-20 21:13 字数:2814 作者:雅心
    夜风如刀,刮过雍城冰冷的街巷,卷起几片枯叶,又无声地落在沈昭之的肩头。

    他压下了立刻追击的冲动,那枚清晰的回字格鞋印,如同一个烙铁,烫在他的心底,却也让他愈发冷静。

    线索不会自己跑掉,但死人身上藏着的秘密,却可能随着尸体的腐朽而永远埋葬。

    他转身,一言不发地重返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停尸房。

    林晚照紧随其后,不解地看着他绕过那两具被一击毙命的刺客,径直走向角落里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陈三郎。

    停尸房内,冰冷刺骨。

    沈昭之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寸寸地扫过陈三郎僵硬的尸身。

    他没有理会那些显而易见的致命伤,而是用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极其轻柔地解开了陈三郎最贴身的内衣。

    动作之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那粗布内衣的夹层里,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硬物硌到了他的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出,那是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纸片,边缘已被烧得焦黑,浸染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纸张因血污和折叠而变得脆弱不堪,稍一用力便可能化为齑粉。

    林晚照屏住呼吸,看着沈昭之将残片置于白瓷盘中,用温水浸湿的软布轻轻敷在上面。

    水汽氤氲,焦黄的纸张像是获得了新生,缓缓舒展开来。

    几行用血写就的字迹,在烛火下颤巍巍地显现出来。

    “……我父当年所言非实……若我死,非意外……请寻郑伯庸于南岭驿旧舍……”

    字迹潦草而颤抖,墨色——不,血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书写者在极度恐惧与仓促之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绝笔。

    林晚照皱起秀眉,压低声音:“这人是想在临死前告密?”

    沈昭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残信上,指尖在无人察觉的衣袖下微微颤抖。

    二十年了,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有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承认他父亲的冤案,承认那所谓的关键证词,从一开始就是伪造的。

    那滔天的冤屈,那压在他心头二十年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低沉沙哑:“他不是告密,是赎罪。”他抬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可想要赎罪的人,往往是第一个被灭口的。”

    他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唤来心腹阿六,语速极快地命令道:“连夜去查南岭驿二十年前至今的户籍迁徙记录,尤其是庆元三年,沈林两家案发前后,所有退休、辞官、或突然消失的吏员。重点排查一个叫郑伯庸的人!”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阿六便带着一身风尘回来了。

    他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案件上空的迷雾。

    “大人,查到了!南岭驿确有一位叫郑伯庸的老吏,原是雍城府衙的录事。庆元三年,也就是沈林两家出事后不到一个月,他便以体弱多病为由突然辞官,回南岭驿老家归隐,自此再未在人前露过面。”阿六顿了顿,递上一份泛黄的誊抄记录,声音更低了,“更关键的是,属下查到,当年沈林两案的原始卷宗,最后誊录归档之人,正是他,郑伯庸!”

    沈昭之的瞳孔骤然一缩。

    誊录归档,意味着他必然接触过所有最原始的证物和供词,那些未经任何人修饰过的真相。

    “他若知情,便是活证人!”林晚照一掌拍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响亮,“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南岭驿!”

    “不。”沈昭之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他拿起那份誊抄记录,目光落在“突然辞官”四个字上,“如果郑伯庸真的掌握着足以翻案的内情,二十年来,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躲得更深,让人找不到他。但他没有,他只是归隐,甚至还通过陈三郎,将自己的地址送到了我们面前。”

    他缓缓抬起头,又或许……是一封来自二十年前的求救信。”

    当夜,月黑风高。

    一辆不起眼的骡车颠簸在通往南岭驿的山道上。

    车上坐着一对看似疲惫的走商夫妇,男的沉稳内敛,女的英气飒爽,正是乔装改扮的沈昭之与林晚照。

    他们并未直接进村,而是在村外一处早已废弃的破庙落脚。

    按照计划,二人分头探查。

    林晚照去了村口唯一还亮着灯的茶摊。

    她要了一壶粗茶,几碟茴香豆,三言两语便与茶摊老板和几个歇脚的伙计熟络起来。

    不消半个时辰,她便套出了想要的消息:山腰那间孤零零的茅屋里,确实住着个姓郑的怪老头,独居多年,几乎从不出门。

    更重要的是,最近几个月,常有村民在夜里看见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摸上山,看方向,正是冲着郑伯庸的茅屋去的。

    与此同时,沈昭之则如一道幽灵,潜入了村中早已废弃的邮驿旧档房。

    这里尘封着南岭驿数十年的信件往来记录。

    空气中满是尘埃与纸张腐朽的味道,他却毫不在意,借着从怀中掏出的微弱火折子光芒,飞快地翻查着二十年前的信件底单。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陈三郎死前半个月的一张底单上。

    那是一封寄往雍城的匿名信,收件人一栏是空白的,但旁边却用极小的字迹批注着:“南岭郑某转交沈姓师爷”。

    而寄件人的印章处,因年久受潮,已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陈”字的残角。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陈三郎在死前试图联系他,而郑伯庸,就是那个中间人。

    两人在山道中段的密林中汇合,交换了情报。

    沈昭之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正欲动身直扑山腰茅屋,林晚照却突然按住他的手臂,眼神一凛,压低声音喝道:“有人!”

    话音未落,夜风中传来三道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黑暗里,三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的方向疾扑而来,刀光如三道毒蛇的信子,目标明确,直取沈昭之的咽喉要害!

    电光火石之间,林晚照已横身挡在沈昭之身前,她不退反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刀柄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狠狠砸在左侧一名刺客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山林中令人头皮发麻,那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手中钢刀脱手落地,整个人蜷缩着倒了下去。

    另两名刺客显然是死士,同伴的倒下并未让他们有丝毫迟疑,攻势反而愈发狠厉,刀刀不离沈昭之周身要害。

    沈昭之连退数步,后背已抵在了一块山崖边的巨石上,退无可退。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猛然瞥见其中一名刺客抬脚蹬石发力时,靴底暴露出的纹路——那熟悉的,与金丝荷包上拓印下来的一模一样的“回字格”!

    “定王府的人!”沈昭之低吼出声,心中一片雪亮,“他们也在这里,他们也在找郑伯庸!”

    “好得很!”林晚照怒极反笑,眼中战意升腾,“这回,轮到我来教教他们,什么叫‘拳头比嘴管用’!”

    二人瞬间背靠背,形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阵势。

    林晚照主攻,身法灵动如狸,招式却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沈昭之则负责牵制,他虽不以武艺见长,但步法精妙,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避开要害,并为林晚照创造出致命的空隙。

    山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刮过崖壁。

    一阵清脆急促的铃铛声突然响起——那是林晚照腰间为了伪装商贩之妻而挂上的铜铃,此刻被疾风拂动,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间传出很远。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仿佛一个信号,惊动了远在山腰处的那片黑暗。

    就在山巅方向,那间茅屋的位置,一豆微弱的烛火,霍然亮起。

    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一个模糊晃动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被山道上的打斗声和铃声所惊,在窗前停顿了一瞬,随即猛地向后急退,消失在窗后。

    紧接着,那豆烛火也“噗”地一声,熄灭了。

    山腰,重归死寂。

    沈昭之的目光越过眼前缠斗的黑衣人,死死望向那片黑暗的山巅,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还在等我们……可追杀他的人,也快到了。”